艾瑞安蹙起眉。这个说法怎么听都觉得奇怪,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他的余光瞥向雄虫,看到对方的肩膀悄然松弛,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他眯起眼睛——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等下护士会来给元帅换药。”医生忙不迭地转移话题,“请您做一下准备。”说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去,好像生怕艾瑞安会追问什么。
病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郁昂缓缓挪到床边,终于抬起头注视着军雌。
他张了张口,好像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能问什么呢?问艾瑞安疼不疼吗?问艾瑞安累不累吗?可这些都有必要说吗?他又能为艾瑞安承担些什么呢?
浅薄的关心不过是徒增军雌的负担。
他的视野里最终只留下那些白生生的绷带,刺得他连心脏都蜷缩着发疼,却又移不开目光。
某些汹涌的情绪在胸腔肆虐,他难堪地闭上眼,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直到艾瑞安的声音打破沉默。
“阁下一直在这里?”军雌轻声问。
不是问句。
但是雄虫下意识地应答:“嗯。”
随即意识到不对,慌忙补充道:“不是,我有去休息的。”
话音未落,他就懊恼地发现自己越描越黑,语气中的心虚几乎无所遁形。
艾瑞安定定地望着他。
雄虫的嘴唇干裂起皮,似乎很久没有好好喝过水。比起清晨,眼下的青黑好了一些,眼球里的红血丝也消退了许多,但是奇怪的是并不让虫觉得他的状态有所好转。
“您脸色很差。”他直白地指出。
郁昂没有回答。但他的指节在身侧不断地收紧又松开,动作细微却急促,仿佛一场无声的挣扎。
良久,军雌终于叹了口气,却又扬起一抹温和的笑。
他看着眼前的雄虫,心中无奈又心疼。
“您不来抱抱我吗?”他轻声问道,“我醒来后,您都没有抱过我。”
狐狸在撒娇,他的皮毛不再光泽,尾巴不再妩媚,却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大狗,希望得到他的舔舐。
郁昂动了动,像是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妥协般地向前走去,但是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当他终于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绷带,虚搂住军雌时,一股浓烈的苦涩涌上心头。
那具总是坚韧有力的身躯此刻显得如此脆弱,他甚至能透过薄薄的病服感受到绷带的触感。
他想起奥古斯特的话:他们想杀的是你。
撒旦说:业随身行,果报自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艾瑞安说:“抱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郁昂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眸里翻涌着深海波涛般的怒意,却不是朝向军雌,而是如同尖刺般反噬向自己。
“因为让您担心了。”艾瑞安认真地说
然而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压垮雄虫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将军雌拥入怀中,想将他揉进骨血里,却又记着他身上的伤,生生克制住了力道。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牙关咬得死紧,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吞咽进腹。
才不是这样的,才不是。他心想。
艾瑞安感受到他身体的战栗。他伸手抱住雄虫,将头轻轻搁在对方肩膀上:“我没事了。”
郁昂依然没有说话。
但是军雌感到颈窝有温热的液体滑落,那里的皮肤被濡湿,松木的气息里夹杂着咸涩的苦,还有一丝刺骨的寒意。
他的目光落在雄虫后颈的纱布上,那里隐约可见边缘下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抬手想要触碰,却又顿住:“您的腺体是不是还是受伤了?”
郁昂听出他声音里的自责,他几乎不敢回应,生怕回应就暴露了什么。
沉默片刻才答道:”很快就好了。”
“我能……”艾瑞安刚要开口,护士已经敲响了房门。
护士推着医疗车进来,上面摆着各色换药的用具。雄虫起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站在床边,目光依然停留在军雌身上。
“阁下……”护士准备好了工具,犹豫着开口。
艾瑞安能感受到肩胛骨和腰腹传来阵阵抽痛。他对这种疼痛再熟悉不过,知道那些伤口一定不会太好看。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郁昂低声说:“我就在这里。”
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流露出一丝近乎恳求的神色,只唤了一声:“艾瑞安。”
军雌的目光被吸入那双眼眸,突然感觉心脏被什么攥住。
那里是一片宁静而深邃的海面,可是他莫名觉得那是海水崩塌成漩涡的前兆。
他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只能闭了闭眼,轻声道:“那您过来。”
郁昂顺从地走到床前。艾瑞安不顾抬手带来的疼痛,轻轻覆上他的眉眼:“别看。”
雄虫在他触摸的瞬间一颤,接着倚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
护士开始更换绷带,随着纱布一层层揭开,血腥气渐渐在空气中弥漫。
郁昂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但在感受到军雌突然僵硬的身体和隐忍的闷哼时,那些颤抖又倏然消失。
他的另一只手摸索着向上,指尖划过军雌的轮廓,最终停在那紧绷的下颌。
“没事的,没事的。”他低语着,声音温柔得几近哽咽,不知是在安慰谁。
血腥味愈发浓重,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在这时,他闻到一股奇异的苦涩混在其中,莫名地熟悉。
但还没等他细想,艾瑞安突然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痛呼。那声音顿时像一把匕首,生生剖开了雄虫的胸膛。
郁昂本能地起身想将他拥入怀中,却又不得不强忍住冲动。
他只能缓缓放下覆在眼睛上的手,紧握着,却始终没有睁眼。
在一片失去视觉的黑暗中,他小心地靠近军雌,直到那脆弱的脖颈能倚在自己的肩上。
他能感受到艾瑞安的睫毛在颤动,扫过他的颈侧,像蝴蝶濒死的翅膀。
军雌的身体在疼痛中紧绷又卸力,如同一张被拉至极限的弓。
郁昂不顾后颈的灼痛,释放出信息素。“没事的,没事的。”
越安慰,越徒劳。
艾瑞安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剩下断续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突然间,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口狠狠咬上了雄虫的肩膀。
尝到血腥味的瞬间,军雌想要松开,却被郁昂坚定地摁住后脑。
雄虫仿佛感觉不到肩上的疼痛,依然温柔地安抚:“没事的,没事的。”
黄昏的最后一抹光也消失在天边。
越留恋,越难言。
撒旦说:命定如此,天道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