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悄然溜进病房,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浅淡的光痕。消毒水的气味在寂静的空气中凝结,与清晨特有的凉意混杂在一起。
郁昂坐在病床边,黑发凌乱地垂在额前,显然很久没有好好整理过了。眼角那颗小痣因为整夜未眠而微微发红,向来清亮的眼眸布满血丝,却执着地一眨不眨。
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僵硬的坐姿暴露出他的疲惫,可他似乎感觉不到身体的不适,仿佛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眼前的军雌身上。
艾瑞安还在昏睡,浅金色的短发散落在苍白的额前,往日里神采奕奕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安静。
郁昂注视着那些液滴划过细长的管道,最终消失在军雌手背上的针眼里。
那只手依然修长而骨节分明,却不似往日那般有力。指节上细碎的擦伤还未完全愈合,枪茧和剑茧交错,诉说着无数次生死一线的经历。
每当一滴液体注入时,郁昂的喉结就会不自觉地滚动一下,仿佛那些药液是注入他的血管般牵动着他的神经。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那只手,沿着输液管向上,最终停在肩头隐约凸显的纱布上。
那些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下掩盖着什么,他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就像深渊在呼唤,明知望向深处只会让心脏被冰冷的利刃层层剜过,可那双眼睛却像是被诅咒般无法移开。
有护士推门进来查看,深渊的傀儡才被唤回灵魂。
郁昂如梦初醒般转过头。他的眼神略显涣散,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拽回现实,又像是从无边的黑暗里爬出来,还未能适应光明。
“阁下,您该去休息了。”护士一边做例行记录,一边轻声劝说,“我们会照顾好元帅的,您不用担心。”
郁昂摇摇头,目光又重新黏回军雌身上。整夜未眠让他的眼睛又酸又涩,可那专注的神情却丝毫未减。
他的手指收紧又放开,似乎想要替军雌拢一下被角,不知为什么又蜷缩回去。
护士欲言又止,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调整着输液的速度。
晨光渐渐变得明亮,郁昂望向窗外。他看着新的一天缓缓降临,垂眸时那双眼睛里却依然是一片漆黑,像是深夜里的大海。
房门悄然关上,病房重新陷入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军雌平稳的呼吸在空气中交织。
雄虫转回头,仍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上的军雌。
他的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却显得有些单薄,仿佛整个虫又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这一个执着的凝望。
艾瑞安的眉心突然轻轻蹙起,睫毛颤动,像是蝴蝶在挣扎着振翅。
这细微的变化让郁昂浑身一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却在半路生生刹住。他的手指僵在半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郁昂……”军雌发出一声轻唤。
雄虫浑身一颤,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海面突然掀起无数波澜,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轻轻吞咽后,才几乎是用气音说:“我在这里。”
他终于握上那只手。
接着,他看到军雌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的眼睛。
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黑暗,落在雄虫的瞳孔,那片大海的深处。
艾瑞安的眼睛微眯了片刻,在适应光线后堪堪聚焦,然后看清了郁昂的脸。
雄虫憔悴得厉害,眼眶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是整夜未眠。往日里光泽的黑发也凌乱地散在额前,遮住了一半眉眼。
但最让军雌在意的,是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松木香。那清冽的气息比往常淡了太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虚弱。
他的目光落在雄虫后颈的纱布上,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只有干涩。
他皱起眉,下意识地想动一动,却立刻感觉到身体传来一阵钝痛。
郁昂几乎在同一时间摁响了床铃。他的动作很快,然后又格外轻柔地托起军雌的后颈,小心翼翼地将枕头垫高。
“别动。”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去倒水。”
他拿起床头的水杯,手指却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
有几滴水溅在被单上,带着清晰的水痕。
雄虫的指尖在那些水渍边缘停顿了一下,陷入一瞬的恍惚,仿佛那不是水渍,而是什么更深的、更痛的印记。
艾瑞安注视着他。
那滴水在被单上洇开,就像他的雄虫此刻松木香里掺杂的苦涩,无法掩饰,却又自欺欺人地想要隐藏。
郁昂回过神,扶着军雌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
他小心地把水杯递到艾瑞安唇边,动作轻得不能再轻:“慢点喝。”
水流过干涩的喉咙,那种灼烧般的不适感才稍稍缓解。
艾瑞安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雄虫的脸。郁昂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体贴,那么自然,可是他握着水杯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
军雌似乎抓住了一点端倪,刚要开口,但是医生进来了。
郁昂正把水杯放回床头,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又忍不住倾身想看军雌的情况。
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像是无法安定的心绪。
医生一边检查监护仪的数据,一边询问艾瑞安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些细微常规的问题,但是雄虫表现得异常紧绷,他的手指在身侧攥紧,指关节发白,却始终一声不吭。
艾瑞安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但是药物的后劲渐渐泛上来,让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朦胧。
他努力撑着不让自己睡着,直到听见郁昂轻声说:“我知道了,辛苦您了,您先出去吧。”
军雌半阖着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但坚持说:“您也去……”
“我不累。”郁昂迅速回答。
那声音又轻又快,像是怕被拒绝,却又带着某种近乎倔强的固执。
艾瑞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眼神里有几分无奈:“去休息,乖。”
郁昂站在原地没动,漆黑的眼眸望着军雌,像只不肯离开主人的大狗。
军雌叹了口气:“答应我。”
雄虫沉默了一瞬,最终道:“好。”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醒谁的美梦,“睡吧,我保证。”
直到军雌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郁昂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的手指。
那里已经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形痕迹,刻在掌心,也刻在心上。
艾瑞安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天光把空气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橙色。
他听见门边传来低声的交谈。郁昂背对着他,正在和一位身着白大褂的雌虫说着什么。
雄虫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确实比早上精神了一些,但是依靠在墙壁的身形仍然难掩疲态。
“这样的话可能会影响……”医生的眉头皱得很深,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他注意到病床上的动静,目光越过郁昂的肩膀望过来:“元帅醒了?”
雄虫猛地转身,下意识地看向艾瑞安,却在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时又很快移开。甚至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刻意地低下了头。
“伤口固定得不错。”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说,“但是要注意,这段时间绝对不能有剧烈运动,尤其是翅囊……”
艾瑞安看着站在一旁的郁昂。
雄虫看似专注地听着医嘱,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他,但每当军雌想要捕捉那双眼睛,里面的情绪又会迅速躲藏。
“元帅这段时间要多休息。”医生收起听诊器,转身准备离开,“如果有什么不适……”
“医生,”艾瑞安突然开口,好像只是不经意的询问,“阿尔维斯阁下之前有好好休息吗?”
他看到雄虫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
“我休息了的。”郁昂几乎是立刻回答。
但艾瑞安没有看向他,而是直直地盯着医生。即便虚弱,军雌的目光仍然专注而锐利,散发出无法抵挡的威压。
医生在这样的注视下明显一怔,谨慎地斟酌着词句:“从正常情况来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小心权衡,“阁下休息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