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的光线刺得眼睛发疼。
郁昂从阵阵眩晕中醒来,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
他感觉到后颈的腺体在突突跳动,下意识地摸上去。那里不再有之前那种要将血液都烧干的烫,只余一片冰凉。
他躺在隔离舱的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针,透明的药液正一滴一滴地从吊瓶中滑落。
视线逐渐清晰,他紧盯着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试图从那些冰冷的数据中找回对时间的感知。
体温37度,心率85,血压120/80……一切生命体征都趋于正常,仿佛意识消失前的灼热与剧痛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记忆很快如潮水般涌来。
飞行器破碎的座舱,金属扭曲的声响,夜空中展开的那对巨大的黑色翅翼,还有……
那个闪着诡异红光的无人机。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床单。
“阁下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郁昂转头,看见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雌虫正在检查监护仪的数据:“您放心,药物导致的信息素失控已经控制住了,腺体没有受到影响……”
“艾瑞安呢?”郁昂打断他的话,声音沙哑得吓人,“艾瑞安在哪里?”
医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试图用安抚的语气说:“元帅还在手术室,很快就……”
话音未落,郁昂已经扯掉手臂上的输液管,冰凉的液体溅在地上。
他撑着床沿想要离开,但虚弱的身体还未站稳,就一个踉跄向前倾倒。
“阁下!”医生慌忙上前扶住他,“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
郁昂一把扼住医生的手腕。
雄虫的力道大得吓人,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身体都在不正常地颤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恐惧与痛楚,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带我去见他。”他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医生一手扶住他一手去拿镇定剂:“阁下,您先冷静一下……”
郁昂猛地打掉那支针剂,玻璃管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不要这个!”他咬着牙说,“我要见艾瑞安,现在,马上。”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过骇人,医生最终妥协了。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郁昂往手术室的方向走,一边轻声安慰:“您不用太担心,元帅是S级军雌,只要抢救……阁下!”
雄虫突然挥开他的动作让他没有把话说完。
郁昂扶着墙壁闭上眼,他试图让自己只记住前一句话——艾瑞安是S级军雌,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
但这些徒劳的自我安慰在看见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红灯的一瞬间分崩离析。
刺目的红光在他眼前晃动,像是那个瞄准他的炮口,又像是军雌身上绽开的伤口。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响的耳鸣。
他的胸腔仿佛被巨大的手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锋利的碎玻璃间挣扎,疼痛却麻木。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某个画面不断闪回——夜空中那对巨大的黑色翅翼,像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挡在他和死亡之间。
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红光变成了血的颜色,仿佛一道封锁的禁令,一旦越过,就会失去所有。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苏醒。
医院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手术室的灯光。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等待,一模一样的结局。
那时他站在走廊尽头,白炽灯把他的影子打在墙壁上,好像一只孤魂野鬼。
不,这次不一样,这次不一样,这次不能一样!
他拼命这样告诉自己,可心中的恐惧却像一只毒蛇,盘踞在他的脊骨深处,嘶嘶作响。
他又开始耳鸣了。恶鬼在尖叫,在咆哮,在横冲直撞。他们肆意摇晃着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发出欢呼般的讥笑。
剑下的是谁?
他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他只能任指甲刺入掌心,渗出血液和痛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留住现实的触感。
然而他无法阻止那只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扼住他的咽喉。
天使垂怜恶鬼,可是恶鬼呢?恶鬼只会把他拉入地狱。
羽毛散落在血泊之中,洁白的颜色被浸染成深红。
他们桀桀低语:心存侥幸,就是这样的下场。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光滑的地板映出雄虫惨白的脸。
他眼神空洞,微张的唇间透出些许急促的喘息,牙关因用力咬合而颤动出轻微的声响。青筋在脖颈迸现,与颤抖的肩膀一同暴露出他即将崩溃的边缘。
“谁让阁下呆在这里的?这种状态你们没看出来吗!”维克多的声音打破了凌迟般的寂静。
被点名的医生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解释:“他坚持……”
“闭嘴!”副官冷声打断,他迅速将郁昂扶稳,同时点开星脑呼叫:“这里需要心理干预,立刻过来!”
然而雄虫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变化。
他喃喃了一句:“艾瑞安……”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从深渊底部挤出的最后一丝清明。
他的目光扫过副官,又回到那扇门上,那里红光执着地亮着,刺得他眼睛发痛。
他的身体发抖得更加剧烈,冷汗顺着下颚滴落,但那颤抖中多了一点别样的意味——不只是恐惧,还有隐约的绝望和一丝渴求着爆发的怒火,像是恶鬼的利爪,伸向理智摇摇欲坠的防线,准备彻底撕开这具躯壳。
这异常的状态让维克多瞬间提高了警惕,他试图在心理支援赶到之前稳住雄虫:“阁下,深呼吸,您听我说——元帅已经没事了!”
郁昂的身体微微一僵,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焦点。他迟疑地看向副官,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副官握住他的肩膀,用力压了压,声音尽量放缓:“真的,您不用担心。手术还在进行,但那只是最后的伤口处理,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
恶鬼的动作在一刹那停滞。雄虫的胸膛依然剧烈起伏,但似乎终于记起了如何控制呼吸。
他闭上眼,指尖微微松开,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他……真的没事?”
维克多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点头道:“真的没事。您放心,元帅不会出事的。我先让虫带您……”
“不用,我在这里等他。”郁昂打断了他,声音极轻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卸力般地靠在墙上,手指终于松开,但是掌心的血迹冰冷黏腻,仿佛某种永远无法洗净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