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顶山上,浓重的魔气仍未消散,嬴梵每走一步都要驱散一次魔气,元北庭已经一整天没动过了,这太反常,可魔族的八大护法都守在那里,还有堕鬼的大天使和鬼王,只要他靠近一步,川千央就会拦住他,让他不要试图伤害她的主子。
嬴梵在她面前毫无可信度,所以这一天一夜他一眼都没看见过元北庭,他甚至怀疑元北庭已经跑了。
而悯宣……怎么会这么好心地站在天界的立场上,帮他封印元北庭?
果然,川千央看见他过来,立马拦在他面前,嬴梵有些无奈道:“凤凰。”
川千央冷声道:“还请主神留步。我家主子面皮皲裂,不喜被人看见,如今他灵魂澄澈你们仍不肯放人,难不成连一点体面也不肯给吗?”
嬴梵叹了口气:“如今司怀昀不知去向,在断定之前,我只能认定元北庭会去左右这一切,所以也是无奈之举。”
川千央知道跟他讲不通:“那么就请主神不要靠近了。”
嬴梵:“孤只需确认他在里面。”
川千央:“主子若不在,我吃饱了撑的,守在这干嘛?”
嬴梵一步也走不了了,他只能望向圈内的大天使:“那就请问大天使,渊主还在凌顶山吗?”
云辰的一缕头发被悯宣牵着编小辫,听到问话,抬眼道:“在的。”
嬴梵站在原地立了片刻,思忖后点了点头:“既然大天使说在,孤也没有理由不信大天使。”
嬴梵盯着悯宣:“鬼王阁下,你真有这么好心吗?”
悯宣讥讽一笑:“什么好心不好心,主神大人真是抬举我了,我的字典里从来没这个词。只不过师尊要来,我就略作陪同罢了。”
嬴梵被他恶心得一寒,不欲多言,转身走了。
如今正值夏夜,皇后娘娘房里放了一盆冰。她刚做完一组刺绣,眼睛有些疲劳,原本只是想闭眼假寐片刻,却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手边的茶盏只留了残茶,整座坤宁宫就像是海洋中的孤岛,被困在一方沉寂中,居然连一声鸟叫也没有。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悠然转醒时,天边已经是夕阳西下,窗中印下一抹残阳,飞灰在光中飞舞而下,霎时有些迷乱了她的眼。而盆里满满的冰也化为了水,她感到有些热。
她就在这睡了这么久,居然也没人叫醒她。
她唤道:“嘟儿。”
嘟儿是她的贴身侍女,最为贴心,否则也不会留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可今天她一连叫了几声,不仅嘟儿没有应她,周围也似乎一个伺候的也没有。
皇后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或许是睡久了的原因,她浑身有些无力,脑子也不太清醒。
她勉强撑着桌子要起来,门口突然传来推门而入的声音,皇后以为是嘟儿:“你到哪儿去了……皑儿?你怎么在这。”
进来的人正是喻皑。自他二十二岁回京后,就别居在宫外,鲜少进宫。毕竟是她养大的,多少有点感情,她转而忘了今日的奇怪,笑着道:“怎么没听见有你进宫的消息,快来,快来,母后的腿有些麻了。”
喻皑走到她面前来,如往常一般恭顺蹲在她面前,替她轻轻地捏腿尽孝心:“母后这样可好些。”
他的捏腿技巧极妙,手劲也恰到好处,皇后夸赞道:“还是皑儿有孝心,不像泷儿那没良心的,上次让他来陪母后吃盏茶,竟也推诿政务繁忙。”
喻皑低着头,不发一言,皇后接着道:“不过陛下也说了我,让我不要总是打扰你们。看来母后是老啦,你们都长大了,不会再整日粘着母后了。”
皇后道:“陛下最近常在我面前夸赞你呢,陛下劳于政务也三十余年了,如今你们兄弟俩都能独当一面了,我正撺掇陛下退位,同我一起享清福呢。”
喻皑突然道:“父皇怎么说的。”
皇后露出微笑道:“他也觉得可行。我还同他一起替泷儿拟了一个年号,就叫‘福兴’,皑儿觉得如何。”
喻皑笑了一声,抬眸的样子极为温雅:“儿臣觉得极好。”
“这个年号就作为儿臣的年号吧。”
“……”
皇后好像突然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了,突然,外面传来丧钟的响声。咚——咚——咚——,声音绵长而厚重,皇后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她下意识抓住了面前这个人的衣袖:“皑……皑儿,这是,这是什么声音?”
她抬眼,喻皑似乎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吐出的话,却比九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更让她胆寒害怕。
“母后不知道吗?帝崩,丧钟三万响。”
“国丧已至,天下皆知。”
那两具棺椁漆黑厚重,她腿一软跪倒在地,竟是也泪也流不出来了。而她曾经从路边捡来的,以为最温良恭俭的孩子,对着她,自以为贴心地问道:“如果母后想要,我可封太子哥哥为帝,母后可为他想个谥号。”
而她的声音突然哑了,转头怒目而视:“本宫就该让你死在这后宫中!”
“嗯,”他竟平静地应了,“若不是我装痴卖傻,您也不会被我蒙蔽。”
他轻声道:“我记得我的生母,她是个顶蠢也顶可怜的人,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皇后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你……处心积虑,狼子野心。”
“您看,”喻皑有些失望地笑,“您果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我,所以我又怎么会让您发现呢。”
“听说她死的那年,外面闹饥荒。您从小到大都是金尊玉贵的养着,或许不太知道——饥饿的流民会吃所有能吃的东西,包括从地里挖出来的没烂干净的死人。他们会把尸身的骨头都打碎,骨髓都吸干。”
“我幼时常梦见她来抱我,可后来她总是远远地看着我,我刚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总去追她,可怎么追都碰不到她。我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缺了东一块西一块,密密麻麻的都是嗜咬的痕迹。然后她说,她再没脸面来见我了。让我讨好你,这样你才能让我活下来。”
天边下起了微微细雨,浅浅打在他脸上,他却没有躲。
“我很听她的话,她让我讨好你,我甚至做得更好。我讨好所有人,所有于我有杀母之仇的人,所有薄待于我,虐待于我的人,我都不遗余力地讨好。”
皇后被他说得越来越胆寒:“你也想杀了我吗,我连你母亲是谁都不清楚。”
喻皑听了这话,忽而笑起来:“您自然是不知道的,事实上,这后宫的事,您压根也不知道几件。”
“不就是因为您和父皇哪个都不管,才让这后宫尸野纵横,草芥人命,每天抬出去的尸体,比抬进来的猪肉都重。”
“昨日是您的生辰吧,我还没给您道喜。”他突然道。
喻皑转过身,蹲下来,眼里说不清是恨还是哀痛:“其实您不知道,昨日也是我母亲的祭日。就在她被一杖一杖打烂的时候,泰青正在度假行宫中,与您许愿能够生生世世相依相守。”
“您不觉得——凭什么吗?”
……
皇后惊醒的时候,身上竟发了一身的冷汗。她还依稀记得梦中细雨的寒冷,她转头就看见旁边陪侍的嘟儿,猛地站起来抓住嘟儿道:“如今,如今是平乐多少年?”
嘟儿有些莫名其妙道:“娘娘您怎么了?如今是平乐二十年啊。”
皇后久久才平复心情,她呆坐在原地片刻后,立马起身道:“替本宫梳妆备轿!本宫……本宫要去见陛下!”
自十六岁封为淳顺侯,司怀昀就从宫中搬出来了。除了每日上朝点卯,司怀昀也并不想靠近那座皇宫。他如今在朝堂上官职颇高,权力约无,按外人的话,都仰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否则迟早把自己饿死。
听闻最近蒙狂帝国的可汗要来明渊朝见,听说这可汗身边有个洋人,黑发黑眼,高鼻深目,穿着一身白袍,长得高大无比。他们说带来外乡的一个习俗,称为“斗兽”。
虽然这“斗兽”早在江南有所传播,但在京城这片地还算个新奇东西。泰青皇帝自然是十分感兴趣,从各地采买了一些凶兽妖魔,以不失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