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危难已过,剩下便是饮酒作乐,他正要又找几个妓子陪着,突然明|慧公主邀约,让他来京城外一处别院里寻乐子。
梁二爷一看,这感情好啊,他光明正大地赴公主的约,尽管整个京城都知道他们这一路是什么货色,但也好歹是师出有名,回家回嘴也更有底气了。
于是梁二爷美滋滋地灌了壶酒后,便点了几个护卫跟从,上路了。
刚一到明|慧的那个别院,那些个侍女莺莺袅袅地围上来,看似很热闹,但梁壬却感觉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他感觉不对。
梁氏由于梁勇担任御前侍卫,备受皇帝宠爱,家世显赫,就算是百年大族,要招惹他们也得再三掂量。所以梁壬从小到大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货。
就这一趟走过来,他不仅有时间等里面布置瓜果蔬菜,香炉火盆,还特地挑的最宽敞平坦也最远的大路慢慢悠悠晃荡过来,你要跟他说,就他这副德性还能第一个到,梁二爷是不信的。
所以无论这别院里随侍的人怎么劝,梁壬当时就待在马车上不下来了,说要见公主殿下,还暗地让护卫给马车减负,好撒丫子就能逃命。
明|慧听前面的人说了这档子事,只见一片翠绿的衣角自林间小道的蜿蜒处出现,明|慧手执一根细长的小勺子,看上去像是喂鸟的。
梁壬看着有些奇怪——她的步子不急不慢,明明才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却自带一种婀娜多姿的风采。
在梁壬的印象中,明|慧不是这样的,不过他也不清楚是不是他以往没有注意到。
旁边的侍女接下那小勺子,明|慧就往梁壬这里来,自觉停在了让人不会感觉到威胁的距离。
梁壬看见明|慧现身,心中暗自松了半口气,不过心中仍是警惕的。
他半身都在马车里,在车帘的遮挡下,无人看见他的手握着腰间的佩剑。
明|慧规规矩矩地拢着袖子,脸上的笑容得体大方:“梁二爷不打算参加本宫的宴会了?”
梁壬没从她脸上看出端倪,直截了当道:“梁某人只是疑惑,自认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公主殿下只邀请区区在下一个。”
明|慧抿着嘴笑:“可今日的宴会,我左思右想,也只有梁二爷能为我答疑解惑了。”她转身,回眸一笑,“梁二爷若是想让身边的护卫也开开眼界,明|慧当然也不介意。”
说完,她便往林间深处走去。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么给梁壬留脸,就算她说“梁二爷不放心的话,大可以带上身边的护卫一起来。”梁壬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身边的护卫和武器全部带上。他早就把“脸没有命重要,前途没有当下的乐子重要”这个道理当做自己的座右铭。
不过这向来有些贪玩娇蛮的公主殿下竟然还这么会给人面子,梁壬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是一国公主,知道这些也理所应当。
梁壬跟在明|慧后面,他们穿林拂叶,周围雾气如浪翻涌,翠绿的竹叶染上朦胧,不时有兔子在草叶间往来穿梭。鸟雀鸣啭清越,泥土松软,明明是寒冬腊月,却犹如三月春来。
梁壬左右打量着竹林,回头看去,已经不知归处,他暗自收回目光,看向前面一个头也没有回过的明|慧,她像是根本不在乎他们会不会跟上来。
越往里去,就越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流水湍急的声音,梁壬像是无意间说道:“公主殿下真是寻了个好地方,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据他所知,这种郊外的山头别院,也只有太子殿下和元氏那位备受重用的元大公子——大将军元历近有一座。
明|慧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轻轻一笑。
而梁壬就算再迟钝,在连续发现这位公主殿下好几个不寻常的点后,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正在酝酿着怎么打退堂鼓,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这是一个悬崖的峭壁,前头是飞流直下的瀑布,直直地冲击着地下的石块,翻起汹涌澎湃的浪花。
前边怪石嶙峋,根根凸起耸立,像是刺猬的背,被蒙上了一层面纱似的水汽。若不是形状太过狰狞,怕是赞一声仙境也不为过。
那些石柱根根笔直,宛若通天,随着光影的反射,竟然看见里面嵌着光亮的钢线。
梁壬看见那钢线,目光一凝,像是一下被吸进了某段过去,直到明|慧邀请他落座,他才回过神来。
他心跳如雷,隐隐期待着什么,终于还是落座于明|慧准备好的位置上,冰镇过的水果散发着丝丝寒气,他的视线落在了面前那一片峭壁中。
岩石漆黑,所以那一朵圣白如玉的雪莲格外显眼。
此时,远处突然响起闷鼓声,随后便是几声铮然的琵琶铿锵切入,伴随着泠泠琴音,红衣乍然夺目,曼妙的身姿顺着钢线而下,就像在漫天的黑夜中抹了夕阳。
她足下轻点,在钢丝中跳跃,水袖甩出一片红霞。她身形轻逸,腰肢曼妙,只是几下,便跃至峭壁之上,水袖望月一甩,尾端落下。
在梁壬的视野中,那水袖包裹住那一轮圆月,另一段在月辉下似水流淌,如同九天揽月,月辉入凡。
她一个后翻下落,朱唇亲启,咬住一瓣雪莲,让那一瓣花染上了丹红。她足尖轻落,如玉的手划过脸颊,稍稍回头,像是半遮面的妖,目光不落实处,轻漫地望向底下的无尽深渊。
她好似一个世外仙,却是实打实的红尘客。
像梁壬这样的风流公子哥,似乎是与一往情深这个词相悖的。
但就是七年前,他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也是看了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舞,霎时间光和影都被推开,他满心满眼只留下一个人。
他发了疯似的在演出结束后,逆着人流跑到幕后去,喘着粗气说想要为那个舞女赎身。
几番抬价后,班主终于同意,可梁壬没有那么多现钱,他东奔西走地凑钱,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最后被大哥发现,大怒,直接将他关在府里不许外出。
等他出来的时候,那个戏班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他这些年到处打听,不是没有过消息,只是他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在找到她踪迹的时候让她留下。直到后来,连那断断续续的消息也没了。
他曾经去试过,去找各种形形色色的女人,可哪一个,都比不上最初的那一个。
她近乎成为了他的一个心愿,一份越来越深的执念。
所以当明|慧让他去给梁勇的犬雪天下药的时候,他同意了。
他,同意了。
说起来,他其实早就察觉到那言语中的不对劲,但当时他脑子已经混沌,思路也不太清晰。
明|慧说,她害怕那只犬,因为她体弱多病,进行了长期的药物治疗。
如今虽然已经治好了,但因为长期服药,身上会带上药味。上次在铁马营时就被那雪天犬给闻了出来,冲她狂吠。
明渊国中就剩下了她一位公主,而明渊现如今极其需要这一段联姻,不可出现任何差错。
她付不起这个代价。
紧接着又说,这个药只是屏蔽她的味道而已,而且药效三日便会散,绝不会对雪天有过大的伤害。
是药三分毒,说没有伤害是假的。
梁壬不通药理,也没有那么深明大义,了解到联姻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于是明|慧这么说了,他也就这么信了。
至此,就像拉下一个闸,彻底偏离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