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司怀昀被炎适帝叫进去单独说话,元北庭站在殿外,那些锦衣卫跪俯在地,为首的便是那御前侍卫梁勇大人。
今日是梁勇值班,他的罪责逃不掉。
而明|慧,正被按押在雪地里,旁边有一队人正看着她,但没有绑着,因为她双手不断地抓着雪往自己怀里揣,娇嫩的皮肤已经冷得裂开,将雪染得微带嫣红。
——已经疯疯癫癫的了。
元北庭的目光落过去,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双眼微眯,他抬脚走过去。
一名锦衣卫突然拦在他面前:“大祭司,此人身上带有剧毒,恐伤及您。”他看元北庭眯起眼不肯让,背后的肌肉下意识紧绷——这几乎是面对威胁时下意识的行为。
可他心里明明知道,对面这个大祭司是不折不扣的文生,单论武力值的情况下,他提起五个大祭司不在话下,可偏生出些忌惮可畏的反应。最终他也只能归咎于对西域巫术的忌惮。
元北庭比这锦衣卫身量高些,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貂裘,听见这话略歪了一下头。
在被无限拉长的僵持中,元北庭见这锦衣卫依然不肯让步,只好耸耸肩:“好吧。”
元北庭抬了抬下巴,问:“她的武器是那个簪子?”
凶器已经被缴获,正放在旁边的盘中由一个锦衣卫端着,听他这么一提,又有几位下意识挡住大祭司和那簪子的视线,被问的锦衣卫保持了缄默,只是定定地站着。
元北庭似乎是瞧着他呆板没意思,没滋没味地轻啧一声,转身走了。
那锦衣卫送走这莫名找事的大祭司,刚要松口气,但一口气还没松完,元北庭突然几步掠过去,那锦衣卫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残影,他就已经到了明|慧的面前,一手扼住明|慧的脖子。
那脖子白皙脆弱,好像一下就能掐断,旁边的锦衣卫已经拔了剑,警告着喝道:“大祭司!”
元北庭回头面对着那些剑拨弩张,在其中自屹然不动,不仅如此,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眨了眨眼,歪着头,有点天真的模样,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嘘声道:“别急,又不弄死她。”
说着,他的大拇指死死地摁在明|慧的脖颈上,越来越用力,明|慧双手徒劳地掰扯着他的手指,双腿在空中无助地乱蹬着,双眼已经开始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呼吸声。
忽然,她眼神一瞬清明,看见了眼前的元北庭,露出一个带着邪气的笑,嗬嗬着哑声道:“……不得好死!”
随后,元北庭一把甩开她,明|慧颓然跪倒在地,趴在地面上不断咳嗽着,吐出来一口血。
而里面正有一只全身漆黑的虫!
元北庭一伸手,那只虫便飞到了他的手上,被他装进了罐里。他注视着明|慧的目光不再只是单纯的观察,而是一种厌恶至极的杀意。
……
涂着蔻丹的手指缓缓抓上雕刻着紫鸢花图腾的金盘上盛着的果子,轻轻一捏,便碎了个通透,里面的汁液鲜红,流淌出来的样子像汩汩流血的伤口。
略有枯瘦的手变得年轻白嫩,宛如仍二八年华。
女人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熟睡的男人身上,手指上有一根丝线般的金色骤然断裂,碎成了一片光点随风远去。
那男人似有所感,骤然不安起来,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俯身去抚摸那男人的额头,抿着唇,又突然露出一个笑,慈爱地蹭着那男人的鬓发,低声道:“看来你又有一个亲人没了。”
她痛惜道:“你只有母后了。”
……
天子陨落,万籁俱寂。
这几日雷雨不断,大雪纷飞,池塘的冰冻得极厚,几只布帛做的荷花也已经成了冰雕,被风一吹,脆弱的茎就折了。
它折断和倒下的声音清脆,一下惊醒亭台上的梁二爷。
梁壬回过神来,手腕颤抖着去抓桌上的热茶,可放了太久,早就凉透了。
可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一口饮下,被凉得一激灵。
来自皇宫的丧钟响起,一声一声如同波浪一般荡得极远,他闭目听着,只听见四周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地靠近过来,随后一群护卫冲到庭院里来,报道:“二爷,锦衣卫来了。您快走吧,属下定拼死护您周全。”
梁壬本来已经胆战心惊了一天,这下突然听见,却又一下平静下来。
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打契书,递过去。那护卫一看,竟是府中所有人的解除奴籍的文书。
护卫颤声道:“二爷您这是……”
梁壬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了,昔日精神头极好的梁二爷如今一身的疲惫,他扬扬嘴角,轻声道:“如今你们都不是我梁府的卖身奴才了,今后天高地远,想干什么就去吧。”
想来,大哥也会高兴他这么做的。
不,大哥或许会笑他,都大难临头了,还记着这么些家里长短的事。
为首的护卫率先单膝下跪,凄然道:“属下定会护二爷平安!”
后面一排的护卫侍女小厮全都跪了下来:“定会护二爷平安!”
梁壬笑了一声,寒风吹得他长袖猎猎而飞,灯火摇曳下他的影子摇摆:“护什么护啊……”
大门轰然裂开,几具护卫的尸体被抛了进来,指挥同知贺琅手里提着剑,另一只手提着一具尸体甩到梁壬的面前。他的剑尖流淌下一滴血,后面的侍女已经开始尖叫。
贺琅几步走近梁壬,旁边的护卫正要上前,被梁壬瞪了回去。
贺琅走到梁壬面前,笑出一口大黄牙:“二爷,劳烦你走一趟了。”
梁壬没说话,贺琅当下便要拿人,梁壬伸手拦住贺琅,挑了挑眉:“不对吧同知大人,这些可都不是我梁府的家生奴才,不归锦衣卫抓吧?”
贺琅看着这看似脓包废物实则心思缜密的梁二爷,舔了一圈后槽牙,笑道:“是啊,其实请梁二爷去宫里其实也不是我的活,但前上司的家,怎么着也得照顾一下您说是吗?”
贺琅往后面那群侍女小厮指了一下:“所以,那群人既然不是家生奴才那便算了,但是,”他指向那些护卫,“他们阻碍锦衣卫办事,罪该致死。”
梁壬有心拖延时间:“同知大人说笑,敢阻碍锦衣卫办事的不都已经死了吗,就我后面那些,好好地站着,都是万万不敢阻碍锦衣卫的。”
贺琅在夜色浓重中看不怎么清楚,梁壬突然一个错步,挡住了贺琅的视线:“同知大人,我们走吧?”
贺琅盯着梁壬看,随后大笑着拍了拍梁壬的背。随后只是一瞬,目光变得狠戾,猛地一推梁壬,对手下喝道:“带走!”
这一切的瞬息,就已成了万变。
……
那日梁二爷正观望着躲完他大哥的巡逻逮人。
经过他这些年混迹市井商贩的经验,情况已经成功地由“众人给梁大爷指道抓梁二爷”变成了“众人给梁二爷指道躲开梁大爷”。此效果之显著,让他在这条街上已经两年没被逮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