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中,陈今浣的呼吸渐渐平缓,饮下心头血后,缂丝的禁制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他侧耳倾听延寿坊渐起的晨鼓,忽然嗅到丝异样的甜腥——混在药香里的,是崇仁坊废井特有的腐莲气息。
“昨日救下的妇人……”他忽然想到什么,从竹榻上支起身子,颈间包缠的纱布下,咒文随动作渗出血珠,“她还没给钱。”
泠秋的剑穗扫过药秤,砝码在铜盘里叮当作响:“乖乖躺着。”
“师兄这是要学话本里的恶霸,强留病弱郎中?”陈今浣故意扯松衣襟,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和未愈合的伤口,“可惜我这副皮囊肮脏得很,当不得金屋藏娇——”
一语未尽,门帘突然被一阵风掀起。波斯舞娘的金铃随着步伐轻颤,镶着孔雀石的弯刀挑开晨光:“当家的好兴致,重伤未愈仍不忘调笑。”她将染血的布包掷在案上,靛青黏液顺着麻布缝隙渗出,“崇仁坊的那口井,要封不住了。”
陈今浣的指尖抚过布包表面,触感黏腻如蛇蜕。他忽然捏住系带轻轻一扯,腐臭的井水混着血污团块泼洒而出,在青砖上凝成扭曲的莲花咒印。泠秋的霜气及时冻住蔓延的污秽,却见咒印中央浮出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前一日来求诊的贵妇人。
“寅时一刻跳的井。捞上来时肚腹鼓胀如怀胎十月,产下的……便是这些玩意。”
布包残骸中蜷缩着团蓝褐菌丝,正在吞吃着婴胎碎骨。泠秋拔剑将它们斩成粉末,看着地上那些自行消融的秽物,他不禁眉峰微微抽动,想起长明观藏书阁古籍里记载的“孕鬼症”。患病者胞宫中并非胎儿,而是不断增殖的秽气,待到瓜熟蒂落时,产下的便是此等邪物。
“当家的可瞧出什么名堂?”
“淮胥的旮大猛,寤寐天的莲种,还掺了些别的东西……”少年捡起最后一缕菌丝凑近鼻尖,喉间缂丝带突然收紧,逼得他咳出半口黑,“咳咳…还有祆教焚祭的灰烬。”
“胡人也参与进来了?”
“十有八九……那位耍弯刀的暗探怎么称呼?跳井的妇人约莫是在水中看见什么了。”
“妾身名唤法蒂玛,汉名离苦。”离苦掀开窗边竹帘,晨光斜切而入,照得她深邃的眉眼愈发动人,“当家的可听过‘井中月’?传闻崇仁坊那口废井通着太液池的暗渠,每逢朔月,井底便会映出不属于人间的倒影。”
井底,幻觉……想起某些经历的二人同时看向了彼此,目光短暂交集之间有一种默契的心照不宣。
见他们保持沉默,离苦补充道:“七日前司天台的主簿去过井边。”她从袖中抖出块焦黑的龟甲,裂纹间隐约可见卦象,“回来后便将自己锁在观星台,用浑天仪砸碎了天灵盖,临死前的模样,仿佛是看到了恐怖至极之物。”
话音方落,一名衣衫褴褛的老汉闯入铺面,扑通一声跪下,额头将地砖磕得咚咚响:“仙长、仙长救命!自打那妇人投井,坊里已有七人接连暴毙……今晨王铁匠家的幺儿也……”
泠秋上前一步将老人扶起,从木架上取来金疮药涂抹于他额前的伤口,放柔语气问道:“尸身现在何处?”
“权、权窆在他家后院……”老汉抹药时吃痛猛吸气,气流扰动了放在矮几上的烛火,“那娃儿肚皮胀得像面鼓,昨晚突然坐起来说了句‘井里有月亮’,说完就——唉!”
“井里有月亮……”陈今浣咀嚼着这句话,倚着竹榻垂眸拨弄铜秤砝码,腕间锁链随着动作轻晃,“老丈可听过前朝永徽年间那桩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