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的马蹄声踏碎了平康坊的寂静,玄铁重甲映着残火,将整条长街染成冰冷的铁色。陈今浣垂首立在废墟间,颈间新缝的缂丝带被夜风掀起,露出尚未结痂的烙痕。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虫卵,那半透明的卵膜随着体温微微鼓动,恍若某种隐秘的胎动。
“妖邪何在?”
金吾卫统领翻身下马,面甲缝隙间露出鹰隼般的目光。他的铁靴碾过靛青黏液,靴底沾着的莲瓣碎屑发出细碎的呻吟。泠秋不动声色地横跨半步,将陈今浣半掩在身后:“镇妖司已肃清余孽,将军来迟了。”
“肃清?”统领的佩刀挑起一截断裂的脐带,胎衣裹着的死婴滚落马前,“平康坊塌了七进院落,醉月楼半数胡姬失踪——这便是长明观主口中的肃清?”
陈今浣轻笑着从泠秋背后走出,弯腰起那截脐带,当着众人面将其碾成肉泥:“将军若想听曲,平康坊尚有南阁未塌。何苦为难我这奉旨行医的可怜人?”他故意晃了晃腰间玉牌,精雕细琢的刻面在金吾卫的火把下显出暖光,“圣上亲赐的招牌,可禁不起玄铁靴践踏。”
统领的刀尖堪堪停在他咽喉三寸,却见波斯舞娘款步上前,弯刀鞘尾的狴犴纹正对月光:“今夜事涉镇妖司机密,将军若有疑议……”她甩手弹出一枚青铜鱼符,牌面刻着的“天猷”二字很是晃眼,“明日辰时,自去总司讯问欧阳将军。”
僵持间,夜幕下远远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的雾气漫过坊墙,将满地狼藉蒙上灰纱。统领最终还是收剑入鞘,玄铁护腕撞出沉闷的响:“押送要犯回镇妖司地牢,余者——封坊!”
“慢着,人我要带走。”
“长明观主是要抗旨?”
泠秋的剑穗流苏在夜风中轻颤,霜气凝成的细雪拂过金吾卫统领的面甲。他垂眸望着刀尖上未干的血渍,周身散发的真气将话音压得极低:“将军可知含元殿前日折了半阙飞檐?”
统领的佩刀再次闪出几寸寒光,他自然记得那份工部急奏——太液池畔的百年古柏无端倾倒,砸碎了殿角鸱吻。监工的内侍曾禀报,那断口处爬满蓝褐菌丝。
“你这是在威胁本将?”
“是提醒。”泠秋的五行剑无声出鞘,以回敬对方眼中的愤懑,“含元殿距宣政殿不过百步,将军若执意押人,明日宣政殿常朝听政时的血腥气……”平缓的尾音散进夜雾,任其在统领铁甲缝隙间游走。
统领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面甲下的疤痕因愤怒而充血,却无可奈何。
陈今浣撑着半截断柱作壁上观,指尖把玩着袖中虫卵,忽然笑出声:“这是在狐假虎威吧,明明——”
不等他戏言吐毕,泠秋一个手刀劈向陈今浣后颈,趁他眩晕的刹那将人甩上肩头。少年垂落的发丝扫过他染血的肩胛,温热的吐息混着戏谑飘入耳际:“师兄这算劫囚还是私奔?”
“闭嘴。”
一些金吾卫还欲上前阻拦,却被一把镶着孔雀石的弯刀切断了念想。
泠秋扛着陈今浣穿过长安城的宵禁长街,檐角垂落的冰凌在月光下泛着青芒,像是无数柄悬而未落的剑。少年的脖颈软软垂在他肩头,缂丝带的尾端随夜风轻晃,时不时扫过泠秋被血浸透的衣襟。他刻意避开了金吾卫的巡逻路线,踩着坊墙的阴影朝延寿坊潜行,背后的废墟渐次隐入夜色,唯有肩胛处传来的温热提醒着他——这具躯壳里还住着个半疯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