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玻璃罐转了一面,上面贴着张纸,写着“清绝的牙”四个字。
“古慷卧室里搜出来的,他似乎很宝贝这只罐子,牙齿都保养得相当细致。”
公冶只感到一阵恶心。
拔了还能再长,于是他拔了那么多……
这样的人原来也可以正常地组成家庭,生儿育女。公冶盯着手头的信息,对这辆橄榄绿SUV并不陌生,至于附带的这位车主,更熟了。
她不是古慷的儿媳吗?
之前春水镇咖啡馆门口,她把孩子耳朵拧裂的画面记忆犹新。
他们想干什么?对邓烟雨要干什么?古慷让出会长之位给他儿子,他儿子的老婆又盯上小雨,他们这一家子都和抵美协会脱不了关系,还脑子有病。
“你这几天和小雨有联系吗?”
“有啊,”极乐说,“她今天和我说晚上要去看《红楼梦》的舞剧,心情特别好,我想着那个变态应该没再骚扰她。”
一件事不了了之最可怕,公冶并不觉得会就此结束,正巧这时,某人吹着口哨从走廊经过,公冶唤道:“毒株。”
毒株给了一眼。
公冶给电脑锁屏,起身去拿打印机上的报告,然后朝外走,毒株像点了穴静止不动,公冶用文件夹敲了他的肩膀:“来陪我打一枪。”
“不打,我要回去睡觉。”
“值班呢,”公冶声音冷了,“睡什么觉?”
“我累了。”
公冶朝他款款走近:“训练或者去办公室坐着,你自己选。”
毒株啧了一声。
“不敢?怕输给我?”
毒株冷笑:“我有什么不敢。”
“那就走吧,”公冶先行一步,毒株不肯屈居于后,非要超过他,并且越走越快,公冶就站在楼梯口,看他跟个傻子似的继续头也不回地笔直向前冲,无奈地吼了一嗓,“往这走!犟种!”
毒株:“……”
办公室门口探出好几个小脑袋。
“哇哦,被骂‘犟种’都不还嘴,影青到底给毒株施了什么咒啊?”
刺舟扒着门框,眨巴眼:“我前几天听到毒株喊组长‘莲哥’。”
“什么??!!”
响尾使劲揉了一下刺舟的圆脑袋:“好儿子,回去工作,”又见女生们讨论激烈,静了静说,“毒株以前在九保有个双胞胎哥哥。”
“那他哥哥呢,还留在九保分所?”
“死了。”
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办公室瞬间只余窗外吹来的些微风声。
响尾转身,去看公冶桌上放着的一叠资料,心中轻叹,然后对着女生们拍了拍手:“别看啦,回位子上去,影青会处理好的。”
长长的走道气味萧瑟,重门一经启动,室内顶灯便自动亮起。夜间打靶训练须在地下靶场进行,因针对公美的训练不含射击项,所以这里基本无人问津。
砰一声巨响,子弹击中红心,毒株打完第一枪后才活动肩膀筋骨。
“不错,继续。”
毒株纳闷地回头:“不说比赛吗,你像个教官杵我边上干嘛?”
公冶盯着记成绩的显示屏:“我发现我从来没有表扬过你,所以改主意了,不比赛,后续你每中一次靶心我就表扬你一次。”
“要吐了,”毒株抓着头,痛定思痛,“麻烦你和我比赛行吗?”
“我已经打不过你了。”
这话说的!更像教官了!还是那种带出了个好徒弟即将光荣退休的教官!
毒株翻个白眼,冲着靶子继续射击。
“把防护用具带上。”公冶看他耳罩和护目镜就扔桌上,出声提醒。
毒株一枪爆了靶子:“戴了就没意义了,连这点噪音都受不了,公美还配叫公美吗?”
砰!又一枪,余音震动着整座靶场。
公冶不置可否,站到毒株旁边,戴上防护装备,拉套筒,举枪射击靶子。
一枪下去,离靶心偏了点。
“你这次为何没有听从响尾组长的指示?”
“你说哪个?”
“今日下午宝隆商场珠宝店抢劫案,响尾让你待命,安排吟枝随同民警前去谈判,你为什么赶在他们之前潜入现场,还把歹徒揍了一顿?”
“他抢了珠宝还劫持女店员,刀子都架她脖子上了,我救人啊,再说了,吟枝姐也没骂我。”
“吟枝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而已,”公冶又开了一枪,不太满意,“你和极乐能配合好,换做别人怎么就不行,他们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
“一天到晚命令我。”
“响尾是你上级,对你下达命令是对你负责,他料到你会反抗,你顶嘴那次他没说什么,但人命关天的事,你还捣乱,这就不应该了。”
“人救下来了吗?”
“救下来了。”
“受伤了吗?”
“没受伤。”
“那不就好了,我哪里捣乱?”
“你不听话。”
“我三岁小孩啊,还要听话?”
“毒株,如果你继续这样任意妄为我行我素,总部没办法留你了。”
“你以为我稀罕待这儿?”
“可我想把你留下,你很出色。”
毒株闻言,握紧了枪,面上嗤了一声:“就没想过把我送回九保?”
“没想过。”
“为什么?”
“因为把你送回去,九保就会像杀害你哥哥一样杀害你。”
“……”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气氛跌至冰点。
手枪转瞬摔落在地,公冶听到零件迸飞的声响,朝他看去之际,毒株一把攥起公冶的衣领,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凭什么说我哥哥是被杀死的?”
“凭什么?!”
“说话!!!”
暴怒的吼叫响彻靶场。
粗重的喘息声混着低微的呜咽,打碎了般地弥漫开来。毒株在对方冷静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个情绪失控、极其可笑的自己。
公冶垂眸:“说牺牲会让你好受点吗?”
毒株噬人的獠牙抵着下唇,半晌,放开了公冶,轻笑道:“对,我哥是被杀死的,但不是九保分所,是我。”
“是我杀了他……”
“是你杀了他!”指挥官暴躁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皮鞭一下又一下抡来。
勋章折射着金光无声滚落在地毯上,抽出的血花往墙壁飞溅绽放,指挥官喜欢他遍体鳞伤的样子,喜欢一个强者跪在自己脚下屈辱地低吼,这让他的身与心充满无与伦比的快感,他挥鞭的手停不下来。
“你这头怪物!真恶心!!快给我叫!哀嚎啊!快哭啊!”
毒株咬牙切齿地低下了头。
“像我这种怪物,辱骂和体罚不是最适合我了吗?”
公冶看他一眼:“你总是跟我们对着干,是希望我们打你吗?”
“……”
“可这里不是九保,阿毒,我们不会打你。”
“……”
“而且,你早就受够毒打谩骂了吧,”公冶继续训练,“手腕内侧的伤为什么不去愈合。”
“不是我不愈合,是割多了就不会再愈合,”听着有规律的射击声,毒株逐渐得到了平复,无所谓地一笑,“好像是我身体自发的反映,它意识到我会经常割开那里,认为这是我自主要求形成的印迹,久而久之就留下了淡淡的疤痕,真神奇……”
“别再割了,我没听说有美食家能割腕而死,”公冶一枪射穿靶心,“插一句题外话,这种死法一点都不酷,真的。”
毒株:“……”
“你也不用急着寻死,公安机关对警察枪支佩带使用有严格的规定,对我们更是,这也造成公美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会缺少一层决定性的保护——公美其实比犯罪的美食家更容易被剥夺生命权。”
“哦?”毒株问,“怎么说?”
“我们有任何忤逆上级命令、违反规章制度的行为,无论何时何地,公安民警都有权利对我们进行枪决处置,而犯了罪的美食家……比如暴食美,吃了九个人也不用死。”
“这都不用死?终身监禁吗?”
“差不多吧,被拿去做试验了。”
毒株愕然:“那不是生不如死吗……”
公冶嗯了一声:“抢劫事件里,你不听从指令,闯入现场抓捕歹徒,你想快点救人,这没问题,但你违逆了上级命令,一旦人质在你闯入期间有受伤,那么被击毙在现场的人就是你。”
“对警方而言,美食家的叛逆与不稳定具有更大的威胁,同样,你出事,你的上级响尾组长也要为此接受相应的惩罚。”
公冶放下枪,远处那口看似渺小的靶子,在千疮百孔地散出硝烟。
他面沉如水。
“很多美食家以为,‘公美’就是美食家的舒适圈,实则不然,美食家是不会有舒适圈的,除非我们自身做出改变。”
毒株:“怎么改变?”
怎么改变?这是最大的问题,人类与美食家至今都尚未跨出第一步。公冶说不出口,自嘲地笑笑:“改变需要一颗非常强大坚韧的决心,也会打破人们赖以生存的现状,在我看来,我们国家始终缺少一个先行者,可不是谁都有勇气和能力成为先行者,确实很难。”
毒株:“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那就不改变吧,只是面对目前的生存环境,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越过那条线,所以——”公冶指着他桌上的东西,“把防护装备带上吧。”
毒株沉默片刻,乖乖拿起桌上的护目镜戴上,边戴边说:“但是,我们不越过那条线,难道‘线’那边的人,就不会闯过来吗?”
扣动扳机的手指顿住了。
公冶像灵魂出窍了,一动不动。
“线”那边的人,就不会闯过来吗?
他们不会半夜敲你房门,给你塞血娃娃,监视你每日的行踪吗?
他们不会忌惮到极致,选择先发制人吗?
他们真的不会吗?
抵美协会闹了这么多天,身为抵美协会会长的古夏,居然一面未露。
他在忙什么呢?
公冶越想越不对,即刻脱下装备:“我离开一趟,你继续打,不想打就回去睡觉。”
“啊,啊?”毒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朝外飞奔而去。
外面夜色昏沉,公冶以最快速度跑回特发科,拉开门:“极乐!小雨今天在哪看演出?!”
“啥子?!”极乐在摸鱼,被门口的喊声吓一跳,以为领导来了,“小雨在在在那个什么……大剧院?”
“我们这有好多大剧院,哪个?”
公冶边问边上手机查找。
“是《红楼梦》舞剧吗?”吟枝温柔地道来,“在离江剧院,附近有二组在执勤,不过两个小时前就结束了,你现在去,舞剧也该结束了。”
“好的谢谢,”公冶说着单手解开身上的警服,要往更衣室去,“响尾我出去一趟,你帮我兜着点!”
“一包1916。”
“你抽什么烟!”
“那就不给你兜!”
“行行行给你买!”公冶无语地叹气,去更衣室换了套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