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剧院时演出刚好散场,人群在一拨接一拨涌出来。公冶一路从单位跑来没歇过,体力有点不支,撑着膝盖喘了会儿。
“好精彩啊。”
“是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遭交谈声不断,他抬起头,目光梭巡着,很快找到了她——
她不是一个人。
公冶眼中轻震,愣了一下才迅速躲到树后,将口罩拉上来点。
“我帮你拿吧。”
今天天气稍热,邓烟雨穿多了,脱下外套挽在臂弯里,走出剧院后发现这条街光线颇佳,想翻出包里的纪念票根拍照,一不小心让外套滑了下去。
庆云今便帮忙接过她的衣服,轻轻搭在自己胳膊上。
“他们演得真好。”
“是啊!可惜演出时不能录像,不过拍到了谢幕我也超级开心,”邓烟雨像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女孩,“而且我觉得谢幕真的好美,宝玉回首遥望金陵十二钗的那个感觉,满地铺着白花,宿命感太强了!”
庆云今笑道:“还有最后打花仗那一幕……”
邓烟雨乐不可支:“对对,那一幕太好玩了!”
她喜滋滋地拍了好几张照片,随后仰起头满怀感激地说:“云今哥,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没办法看到这么好的舞剧。”
云今哥……
听到这个称呼,公冶喉咙发紧,混乱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是她什么人,可以叫这么亲热?
一想到邓烟雨对自己只是以“某某警官”相称,公冶尚未平静的胸膛间顿时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
他卡在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她叫极乐是“友知姐”,叫知元是“知元哥”,还有金刀,暮火,特发科的大家都拥有这样亲切的称呼,甚至那天在医院和路法医聊过之后,她也跟着极乐一起叫“小璐法医”,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云今哥”。
唯独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自己,只配一声“公冶警官”。
为什么?
是觉得没必要叫得太亲近吗?
不,或许,自己并不是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个人才是。
公冶默然靠着树,感觉心里堵了块石头,虽然不重也不大,但就是有种透不过气的难受,邓烟雨和庆云今说话的声音越甜软,他就越不舒服。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大树另一边,站在了那里。
“肚子饿了吗?”
好像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庆云今在柔声问着邓烟雨,邓烟雨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庆云今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垫一垫吧,你要不介意,我请你去吃大排档。”
公冶一瞥时间,皱了眉。
这都快十点了,小雨怎么可能答应他去吃夜宵?
“好啊,我正好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鳝鱼馆子。”
公冶:“……”
啊?啊??她答应了???
公冶错愕地瞪大眼睛,险些忍不住问出口,冷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今晚来这的目的不是看他们这样或那样,于是侧眸注意着人群动向。
“云今哥爱吃鳝鱼吗?”
“爱吃的,金钗路上有家百年老字号,他家的爆炒黄鳝做得一绝。”
“是笑西楼?”
“对,是那家,你也吃过?”
邓烟雨点头:“是呀,就是排队老长了,但味道确实没话说。”
“下次请你。”
“可贵了。”
“那更要请你。”
“哈哈哈。”
公冶的视线凝滞在枯燥流动的人群上,思绪已经飞远。听到邓烟雨笑了,他实在心烦,按住了眉头。
笑得好开心,上次她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
两人顺利敲定去哪吃了,邓烟雨突然想起了什么,面露失落:“哎呀,我想起来明早还有课,今晚得早点睡……”
“这样啊,”庆云今看了眼手表,语气里也饱含遗憾,但脸上仍带着疏朗的笑意,“时间是挺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好,我们走那边吧。”
他们往大树这边走来,公冶注意着他们的步调节奏,慢慢移动到另一侧,整个过程水到渠成,完美地避过,并未被发现。
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远了。大树下,公冶躲在那,像只被丢下的小狗,眼巴巴望了好久,睫毛一垂,眼底的光彩被悉数遮没。
这不是他一直所期望的吗,她开启了新的生活,还是那么明媚爱笑,只是不再喜欢自己,并且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好上千倍万倍的男人。
她的生活会非常非常幸福,从此再与他无关。
但是,情绪就是不受控制,就是莫名生气,气得想直接回家算了。
说来好听,出于责任,出于对她安危的顾虑,出于放心不下,想尽可能地帮助她保护她,可她需要他保护吗?她身边有的是可靠的人,他何必因为谁的一句话就着急忙慌上赶着来找罪受,白跑这几公里。
不是下定决心了吗,不是亲口拒绝了吗,现在又在干什么?
公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自己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却嫉妒得无法无天。
真是难看。
也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混迹在人堆中一闪而过,向着邓烟雨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穿黑衣服的人不少,唯独他让公冶察觉出一丝异样。
仿佛上一秒还在为一点小事打翻醋坛子的自己从未存在过,公冶周身的气息都敛了起来,冷冷盯住黑影,距离他十米远的样子,跟了上去。
庆云今把她送到上弦街附近,临时接到一通电话,是同事打来的。
“哪个项目?小鲁负责的?”
似乎是手底下的人在工作上出了差错,邓烟雨等他挂断,说:“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五分钟路程,你快回去吧。”
庆云今望望路灯照耀的长坡,温和地颔首:“那我先走了,你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
“好。”
邓烟雨和他作别,朝公寓走去。
深夜的街道静悄悄的,邓烟雨加快了步伐,路过一段昏暗地带,两旁的路灯之前还有点敬业精神,一闪一闪像在闹鬼,如今干脆装死了。
如此气氛浓厚的夜路不免叫人浮想联翩,邓烟雨却习惯了,目视前方,凭着记忆快步通过。初春的凉风拂来,一寸寒光自黑暗中无声钻出,像条阴森的银蛇蜿蜒爬动,绽开剧毒的尖牙,接近她的后背。
即将得手之际,寒光在空中猛然颤了颤,下一秒哗地不见了。
一只塑料袋被风带动着,满地乱舞。
邓烟雨回头瞥了眼,脚步没停,照常往前走,什么也没察觉。
“呜……!呜呜呜——”
男子拼命地蹬腿叫喊,但嘴巴被捂住了,他被人拖进一条黑巷,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巷口。
对方力气殊大,大到可以把他的头颅轻松拧一圈。男子下颚绷紧,挣扎间从皮带里摸出一把手工刀反手刺下!
对方手背血流如注,照旧没松开。
男子震惊不已,紧接着被对方反剪双手,摁在脏兮兮的墙上。
“别动,”身后,低沉和缓的声音响起,“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滚!信不信我宰了你?!”男子仰起脖子凶狠地叫骂,再次被抓住头,用力一按。
他的脸贴着满墙的霉菌,呼吸里全是潮湿的臭味。
“可恶……我要杀了……”男子愤怒地喘息着,手使了点巧劲,一支骨笛从袖中漏出,其中一个音孔填了珠子,他按下珠子,毒针从吹口飞快射出。
显然是被扎到了,对方“嘶”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男子趁机挣脱束缚,攥紧拳头挥向他,而对方似乎早就在等他这一击,漫不经心格住男子的手臂,往他胳膊肘外侧一拍——喀啦。
“呜——!!!”
不会吧?关节断了?男子不敢接受现实,疼得满头冒汗,左臂软软地垂荡下来,骨笛也顺势掉落,被对方抬手捞住。
是有技巧地卸了骨,好厉害的擒拿,这人什么来头?
“哇,好古老的暗器,”那人一面把人摁回墙上,一面借着月色欣赏做工精致的骨笛,语气里透出闲适的愉悦,“你哪里买的?自己做的?”
男子破口痛骂,还在激烈反抗。
“都和你说了,别动,这只手臂也不想要了?”
见他力度柔和地握住自己另一条完好的手臂,男子慌了:“不——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咔!
“呜呃啊啊啊啊——!!!”
“别喊了,又没完全弄断。”
男子仍在声嘶力竭地大叫,那人倒紧张了:“安静点,大晚上的不要扰民。”
“我?!你?!”
“好了,现在该说了。”
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说、说啥?你是白痴吗!哪有什么都不问一上来就拷打的?!你能不能走一下流程啊!!”
对方静了静:“不好意思,第一次干这行,没经验。”
男子要疯了:“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啊啊啊!”
“你尾随那个女孩做什么?”
“什么尾随,我尾随谁了?我家住这!我回家而已啊神经病!我看分明是你尾随我,要对我图谋不轨!你再乱来我就叫人!”
一阵死寂。
“我,对你,图谋不轨?”
手臂被捏紧了。
“……不、不不不等等,我说错话了,我态度不好!不要再断我骨头,我求你唔噫呀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惨号,男子已感知不到双臂的存在了:“你到底……是谁……”
对方说:“知道我是美食家吧?”
“知、知道……”
“那你说,我抓你是为了什么,”恶魔在他耳畔低语,“嗯?”
一缕阴风吹过黑巷,野兽含笑的目光锁定着他,男子后颈一凉,吓得牙齿咯咯打架,咬字快咬不清楚:“大大大哥,我的肉又老又柴,不好吃……对了,刚刚过去那女孩,她的肉保证嫩,你……你……”
“我不吃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