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早,邓烟雨找管家查看了监控。视频里敲她房门的是名男子,穿深色风衣,戴着帽子和口罩,胸前挂了个东西,被衣领挡住了,监控从上往下俯拍的角度无法抓取到他的脸。
走廊和电梯口的监控也调了,他把自己包裹得挺严实,微弓着背,一路东张西望荡过去,最后站定在邓烟雨房门口。
第二天的血娃娃也是他放的。
“我们晚上下班前,公寓的大门都会关上,没录指纹进不来,但总有一些租客回家晚,开了门忘关也是有的,”管家态度温和地说,“我会在朋友圈发消息提醒一下,如果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你可以打我电话,或者直接报警。”
“好的,麻烦你了。”
目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邓烟雨拍了张照,上课期间时不时会划出相册里的照片陷入沉思。
她是否在哪里见过他?
难道是面包店的客人?
下午,她站在收银机前想着事情,一个女人把托盘放到她面前。
“结账。”
“没耳朵吗,结账。”
邓烟雨惊醒过来,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马上帮您结账。”
女人整理着颈下的昂贵丝巾,垂着眼皮默默打量她,淑芬听到外面有动静挑帘出来了,邓烟雨把面包装好,双手递上,女人没接,仍在打量她。
邓烟雨不解地扬起眸,正好撞上她溢出恶毒、犹如蛇蝎的目光。
“没教养的婊子。”
邓烟雨睫毛轻颤,手僵在半空,当场愣住了,旁边的淑芬呆了一秒,脾气一下子蹿上来:“哎你谁啊,讲话这么不干不净?!”
女人夺过袋子转身离开。门口铜鱼风铃晃响,庆云今低头看着手表走进来,和女人擦肩而过,一股浓郁的香水不由得让他屏住了呼吸。
他回头望望女人,又转回来看向淑芬和邓烟雨。
“更年期的八婆,老公出轨了吧,嘴巴这么臭!烟雨,下次再见到她你就往死里轰她!轰不过就喊我,看老娘不把她骂退化了!”
庆云今随手拿了一个面包过来问:“没事吧?”
“没事个大头鬼!刚出去那女的,真有病!上来就骂人——”
“好好好,我知道了。”庆云今就怕淑芬跟挺机关枪似的哒哒哒收不住,一脸认输地举手。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她说什么话了吗,说得难听死了!”
“没事淑芬姑姑,我没放在心上。”最近身边总发生奇怪的事,邓烟雨习以为常了,透过玻璃门望着马路边那辆橄榄绿SUV亮了亮灯,她眉头微皱。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更别提惹过她了。”
庆云今和淑芬相视一眼。庆云今面色如常地宽解道:“不想了,世上奇怪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烟雨,就一神经病,别当回事,”淑芬手叉腰,甩了眼庆云今,“你今儿下班早啊。”
庆云今“嗯”了一声,目光移向邓烟雨,她看上去已经没事了,正给他结账装袋子,淑芬要回面包房,庆云今叫道:“姑姑。”
“啊?”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我有两张《红楼梦》舞剧的票,我朋友特意让剧场里的人帮忙留的,可他临时有事不能去了,你要吗?”
邓烟雨眼睛一亮,朝他手中的门票看去。淑芬伸手接过:“哎哟,我八百年没看舞剧了……你朋友关系够硬啊,这票都能留出两张,不实名?”
“都认识,能通融,”庆云今说,“找你的小姐妹去看吧。”
“时间是下周三,我估摸着也没空,你干嘛不去看?”
“一个人看没意思。”
淑芬愣了愣:“哎,上次老庆和我提起宋总的女儿,你不和她去看?”
庆云今神态有些变化,别过头:“我为何要和她去看,我们又不认识。”
瞧他明显是不愉快了,淑芬作为过来人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语态自然地转了个弯:“烟雨,你有兴趣吗,舞台剧。”
邓烟雨掩饰着喜色,小心翼翼答道:“我还行。”
“哈哈,我一看你小表情就知道你绝对喜欢,这票给你吧。”
演出门票的位置在池座,不便宜。邓烟雨实在不好意思拿,摆手推辞。
“拿着吧,给我也没用,我没啥艺术细胞,不太懂这个。”
邓烟雨:“可给我两张,我也找不到人去看……”
她好久没和公冶联系了,贸然约他看舞剧会不会不太好?
他这几天大概很忙,之前嘉怡花苑发生暴乱踩踏事件,有人一气之下嚷着要上GS总部讨公道,结果没两日抵美协会真去闹了,而且来的不止他们,反暴公会死了主心骨,被打到家门口了正有火没处撒,高举裴远航的遗照就和抵美协会在GS总部门口互殴起来,两方人马真就把公安局闹翻了天。
该抓的都抓去市局了,网上无条件支持和强烈谴责的评论各占一头,抵美协会依旧名声不减。至于公安部对公美的态度,和从前一样,套公式一般形式主义地给予安抚,同样也不会给出任何相对应的改革措施。
公美仍然是警界不可或缺的主要防卫力量,没道理为了平定个别民心而下狠手整顿,但也仅此而已,他们既然强大,就理应忍受一定的不公平待遇。
好像在政府眼中,抵美协会和美食家之间的恩怨,不过是小孩子放鞭炮玩出的火,吵了点罢了。
会议开了长达四个小时,GS总部指挥官全程缄默,没反驳,也没说一句感谢的话,平静地听完平静地离去。
已经谈不上寒心了,这是一个令人死心的结果,显然高座上的各位老大未曾意识到用两面光的方式来维系和平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万物制衡才是最完美的状态,美食家可以有,条件是抵美协会必须存在,于是纷争也不会停止,或许日后还会有无数个“裴远航”相继死去。
所以就这样了吗,难道不该从源头斩断这一切吗?
美食家从一开始就愿意是美食家吗?
熊小滚有心无力,脑袋快裂了,累得蹲在花坛边缓神,再站起来时被正午的日光一炫,眼前发黑,倒下时看到天幕下的国旗正迎风飘舞。
公冶和暮火就在后面,见状大惊,忙跑出去扶人。这边刚出事,朗院长那又传来消息说小可排异反应加重了。
坏事接踵而至,他等于是在“上有老下有小”地两头忙,哪有闲情雅致陪她去看舞剧,再者友知姐跟他一个组的,他忙的话,友知姐也不见得能腾出空。
庆云今说:“你可以找小凤一起去看。”
“那蔡蔡怎么办,”邓烟雨问完又问,“她们会爱看吗?”
庆云今说完便想起庆威凤和蔡蔡之前吵着闹着要去看歌剧,结果演出开始十分钟不到,两个人就在位子上睡得流口水:“好吧,我收回上面那句话,她们两个确实……”
“哎呀别纠结了,小凤蔡蔡跟我一样脑袋瓜装不进一点墨,”淑芬恨铁不成钢地瞥着庆云今,“你陪烟雨去看不就行了吗,票本来就是你提供的,时间又在晚上,你们一个下课一个下班,正正好,就这么定了。”
邓烟雨和庆云今异口同声:“这不妥吧。”
淑芬失笑:“哪里不妥?你们都单身我才这么建议,我自个儿出去旅游也会找驴友,这跟搭伙凑伴是同等道理嘛。”
庆云今没再回应,邓烟雨倒是想开了。她盼着《红楼梦》舞剧很久了,之前团队在九保巡演,她都想买票去看,可惜没抢到,这次来了歌华,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再不珍惜就是傻子。
邓烟雨抬头和庆云今说:“那我们去看吧。”
没想到她会先答应,庆云今斟酌不久,便点头了。
晚上回到公寓,邓烟雨坐在桌前听着注会教学视频,往笔记本上记公式,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事——
难怪觉得那辆SUV眼熟,她曾在春水镇咖啡馆门口见过!由于车子颜色少见,她留了个印象。
邓烟雨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侧头盯向自己的公寓门。
那个半夜敲门、送血娃娃的男人和这个SUV女人有关系吗?
手机响了,是极乐打来的电话。
邓烟雨快速接起,没给对面say哈喽的机会,立马开口:“友知姐,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周三晚上七点,歌华离江国际剧院人流如织,邓烟雨先到约定地点,五分钟后庆云今来了,他还穿着西装,像是刚下班。
“人好多,我真怕你找不到我。”邓烟雨说。
“你连挎什么牌子的包都和我说了,再找不到,就是我的问题了,”庆云今摇摇手机,“电话可以挂了。”
邓烟雨低头一看自己还和他通着电话,难为情地笑了:“啊真是,我怎么还通着电话,忘记挂了。”
“这次贾宝玉的扮演者是最有少年气的那个。”
“是掉眼泪像珍珠的宝玉吗?”邓烟雨雀跃地说,“我看网上的截图,他的长相和原著最贴切,评论说他的舞姿尤其惊艳!”
庆云今笑道:“听你这么说,我都有点期待了。”
他们往大剧院走去,津津乐道聊着《红楼梦》原著的故事,远处,一辆闪烁的警车停在树下。
“咦,我有没有看错?”蝶衣坐在副驾驶,猛地把金刀的头推开。
“啊疼,蝶衣你干啊啊啊疼!”
“金刀,你别动,”蝶衣温声软语地一嘘,看似柔弱的胳膊把呜哇乱叫的金刀摁得愣是半丝气都吭不出了,“真是她吔,斗香,你瞧见了吗?”
“瞧见了,”执勤结束的斗香歪在后座伸了个懒腰,胳膊搭上窗口,锐利的双目懒洋洋扫出去,“哇哦,看背影是个气质型帅哥呢,难怪影青这两天除了埋头工作就是闷头开会,原来是爱情的小船触礁了。”
“要和他说吗?”
“不,和极乐说吧。”
金刀好不容易挣开蝶衣的手:“为什么要和极乐说,你们想让极乐听完去和影青说吗,别这样,人家自由恋爱,我们没理由干涉。”
蝶衣恍然大悟:“你说得对,那我们还是不说了吧,斗香。”
“好的,不说了,我也觉得金刀的话在理,”斗香抛着手电筒,“反正该着急的也不是我们,自己不及时争取,到头来后悔也来不及。”
金刀看看她们两个:“你们说的是……谁啊?”
“谁也不是。小刀子,出发!”
金刀:“别喊我小刀子!”
斗香大笑,抱着副驾驶的椅背:“话说今晚哪两组值班?”
“影青和响尾,一组和三组。”
GS总部灯火寂寥,公冶去楼下领了镇血剂,刚回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头哀声一片。
他拉开门,响尾呼天抢地扑上来:“青啊!我受不了了!快把你的小毒宝领回去!”
毒株来总部报到有段时间了,公冶想着不能让他只在一组里划水,最好换个模式练练,于是把毒株交给三组带,这才几天,响尾就哭成了林黛玉。
公冶走向自己工位,长辈一般语重心长问道:“阿毒又干什么了?”
“不听我的话啊!”
“是啊!”极乐捏爆蔬菜汁,“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小瓜娃子要大闹天宫哩!如来熊祖和暮火大帝都不放在眼里!”
公冶锁上小银管,坐下来输入电脑锁屏密码:“哦,这么严重?”
响尾:“我说他一句都不行!还反过来问我是不是属蛇?!”
极乐:“表扬他也不给好脸色!气撒我!”
“不会吧,”他双击邮箱系统,滑动鼠标,点了几下,后面的打印机嗞嗞吐出几张报告,“我从来不表扬他,他也很听话的。”
“那是你啊!!!”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叫了起来:“他只听你的话啊!!!”
公冶:“……”
响尾备受折磨:“带走带走,这孩子我管不了一点!”
“这就认输了?”公冶往椅背上一靠,徐徐道来,“先前是你说阿毒的长相对你胃口,很有意思,让我送给你养一养……”
“我谢谢你!算我瞎了眼才看上他!”
公冶嘴角略略扬了一下,随即恢复一贯的平淡。但大家伙皆松了口气。
总算笑了……
这些日子他把自己埋在工作中,有时一天下来都听不到他说句话,听到了也无非是与工作有关,整个人如同一具冰冷机械运行着的机器。
极乐见气氛稍缓,放下蔬菜汁,椅子一滑,来到公冶身边:“哎,小雨最近好像被谁盯上了,又是敲她门又是给她送带血的娃娃,还被一个开SUV 的女人记恨上了,你知道吗?”
公冶缓缓转过来:“有些不知道。”
有些?极乐瞄他一眼,觉得他经历了两起大事件,讲话都严谨许多,配合着应道:“噢,是吗,她没和你说?”
“没全说。”
“噢噢,那你……”极乐颇为艰难地说,“那你,要管吗?”
极乐心中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两头不讨好,像在受夹板罪。
公冶却问:“你私下去查了?”
他口吻透着不经意的淡薄,更蕴含着一种肯定——不容极乐狡辩的肯定。
极乐满目悲凉地看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上级施加下来的压力,心喊完了,规规矩矩反省道:“抱歉,我知道我违纪了,但我担心她,也不知是什么垃圾变态觉得她可爱就缠上她了,我跟你透露这件事,也是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你别那么死板把我供出去,行吗leader大人,我会发你检讨的。”
毒株总是“leader、leader”地喊公冶,导致他们组里的人都爱这么喊了。
公冶目光留在电脑那:“到哪一步了?”
极乐麻利地从身后抽出一张纸,忙不迭呈上:“你看。”
公冶接过纸,上面是个人车辆信息,附着车主信息。他眉头皱了起来。
和古慷有关的人与事,他不仅不会忘,还记得异常清楚。他又想起在解剖室里看到的一罐牙齿——将近一升的透明玻璃罐里塞满了雪白的獠牙。
“或许这个该给你,”路法医脸色难看地说,“但我更希望你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