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晚叹了口气,拎着沧雨衣领把小丫头扔给巫峫,语气很不耐烦:“帮忙照看一下这丫头,别让她乱跑,紫忞待会儿发现她不见了自然会找过来接走的。”
沧雨一听,也顾不上糖葫芦了,随意扔地上,空出来的两只手死死抓住贺晚,眼睛眨巴着泛出泪花。
“至于吗?巫峫又没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放心,以前说巫峫吃小孩都是骗你的。”
巫峫:“…………”
沧雨力气小,拽不住贺晚的手,只好拽贺晚衣角:“主人,能……能不能不去?”
“不能。”
“那……能不能带上我?”沧雨的声音里拖着哭腔,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却直直看着贺晚。
贺晚拉着左忘的手,自己蹲下来,平视着沧雨,“你确定要去?这次可没人换你出来。”
换你出来——
沧雨的瞳孔骤缩。
布满枯枝和藤棘的笼子突兀地立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古铜色的烛台上燃着白烛,可灼烧流下的烛泪却是红色。
斑驳的墙壁上透着影影绰绰的蓝光,暗幽幽的。
一阵清脆铃声在耳边响起,清透,空灵,直击心脏。
张皇四望,却只能看见笼子的铁杆和斑驳墙壁上透出隐约蓝光。低头垂眸,只见自己脖子上戴着一串铃铛,五彩、玲珑,煞是好看。
耳边微风般拂过一阵笑声,紧接着,那笑声说:“那就留下来做我的宠物吧。”
沧雨弱小的身体开始打颤,有些记忆就像是附骨之蛆,经年累月,你以为早就消失了,实际上只是嵌入得更深,一点小小的刺激就能让它们争先恐后地爬出来。
贺晚看着沧雨漆黑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站起身,又扯了扯小丫头的辫子:“辫子散了,让紫忞待会来了给你重新编。”
巫峫不大愿意接贺晚拎过来的小丫头,这种小丫头最烦了,要说她是个小孩吧,活了几百世了,什么都懂;可偏偏就是小孩的模样,小孩的性子,一言不合就开始哭,作天作地还不能打不能骂……
他眉头还没舒展开,身旁就有一双手伸了过去。
陶企安抱过沧雨,笑嘻嘻地说:“我会编辫子。”
巫峫:“……”
等看着陶企安抱着沧雨进了朽圄的门,贺晚勾勾左忘的小指,示意要走了。
“沧雨是不是以前去过‘糸水’?”左忘问。
“糸水”是店名,店主人叫“糸”。鬼市的店铺位置每夜一轮转,有心想做生意的店主会大致固定下店的位置。但总有些无心做生意的,比如巫峫,再比如糸。
糸水准确来说不算做生意,其他店是以钱换物,而在糸水,是以愿望换愿望。
客人提愿望,糸帮客人满足愿望,同样,客人也需满足糸一个愿望。
“嗯。”贺晚拉着左忘继续往前走。其实也没什么方向,就是七巷八陌地乱走,能不能找到糸水全凭运气。
其实这是他们找糸水的第三个晚上,只不过前两晚在鬼市里转了四五个时辰也没找到。
“她以前养了只雪貂,后来那貂乱跑被幽冥谷后山的邪祟恶灵咬死了。她抱着那貂跑到糸那儿去,结果貂活了,她自己被扣下了。”
“扣下干什么?”
“给人家刷碗,刷半个月。”
左忘:“……”那其实还行……
“那后来怎么出来的?”
两人专门挑偏僻的路走,拐了几个岔口之后,已经不见刚进鬼市时的盛大场面了。就连店门口的红灯笼都是残烛余光。
“后来——我去捞她,糸放了那丫头,然后说了他的愿望。”
“什么愿望?”
贺晚微滞,“他说,他想用我的锁骨,做一支笛子。”
左忘蓦然停了下来,手松开贺晚向上胡乱摸索。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过了两秒反应过来,手停在贺晚身上。
贺晚噗嗤笑出了声,抓住左忘毫无章法的手,“想摸哪里?晚上回去给你摸好不好,这儿大庭广众的……”
左忘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石柱子一般立在原地。
贺晚继续笑,抓住左忘那只抽走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方,“给你摸,不然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左忘指尖触碰到微微凸起的弧线,他忍不住用指腹沿着弧线走了一遍,直到那起伏消失在肩膀处。
贺晚挑起一抹笑凑近左忘耳边问:“左大人摸够了没有,没有的话晚上回去我脱了衣服给你摸。”
这次左忘没抽回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揪住贺晚衣领,语气冰冷:“回去时你最好记得。”
说完松开了贺晚衣领。
事情走向和想象的不太一样——不,完全不一样,贺晚低头看着自己皱皱巴巴的衣领,又抬头看左忘,又低头看自己衣领,又抬头看左忘……
反复几次后,默默理好衣领,默默扣上衬衣最上面一颗纽扣。
然后默默拉起左忘的手继续往前走,夹着尾巴缩着胳膊,活像一只卑微导盲犬。
突然,贺晚停下来,“有人在锯木头?”
呲啦吱呀一阵乱响,像是长指甲在抓门板,又像是……
左忘眼睛看不见后听力敏锐了不少,辨认了一会儿后得出结论:“笛音。”
贺晚抿着嘴,眉毛向上弯成两个小山,眼角下压,好半天才说:“我吹的都比这个好听。我自认五音不全,可这人怕是比我还差点,六音不全。”
抱着想听听是哪位鬼才吹出来的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曲子,贺晚拉着左忘循着笛音走,直到“糸水“两个字明晃晃的出现在眼前。
糸水门口除了挂了盏鬼市店铺标配的大红灯笼,还挂了一盏白纸灯笼,明亮的烛火透过惨白的纸映出圆圆的光晕。
一白一红,相互映衬,异常诡谲。
贺晚抬头看那镶了金边的牌匾,笑着说:“我们去看看那六音不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