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半掩着,轻轻一推就大敞开了。
店内光线很暗,没看见明火,但四处摆着莹莹发亮的玉石,倒也勉强能看清。
一进门,一扇上顶屋顶下抵地砖的屏风挡在面前。屏风上是传统水墨画,画着花鸟鱼虫,以贺晚活了几百世的毒辣眼光来看应该值不少钱。
刺耳的笛声仍旧断断续续地传来,而且更清晰了。
两人绕过长长的屏风,进到一处很大的厅堂。从屋顶上悬下来满屋子一尺宽、七八尺长的宣纸,纸上洋洋洒洒写着墨字。
“写了什么?”左忘问。
他没来过糸水,“糸水”神秘,没多少人知道鬼市中有这么一家店的存在。他也是听嵬介隐约说过才知道的。
就算知道了,他以前也算无欲无求,不会特意来求什么。
贺晚捡着近处写得没那么狂狷的念给左忘听。
高烛艳面,回礼成诵
堂上三拜,华服成灰
怎奈怎叹,
只余两声旧时颜
唱那锣鼓喧天,拜那金身佛塑
回首一望,千年尔尔
桃花妆,芙蓉钿,皮下美人骨
谁贪三世姻缘桥
红尘落寞判不断
贺晚摇摇头,评价道:“都是些痴,妄,怨,嗔。”
纸很长,很多,几乎填满了整间屋子。两人在其中穿行,像是在密林里走。
“这纸质量挺好,就这么随意挂着,也不皱不破——这破笛声怎么还在吹……”
笛声蓦然听了。
贺晚嘴角挑起一抹笑,拉着左忘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大声说:“老板,客人来了,不露下面?”
“你们过来,自然能看到我。”
左忘听到老板声音的瞬间惊了一瞬。那声音像是长期唱旦角的人捏着戏腔说话,婉转清丽,但能听出是个男的。
贺晚一手拉左忘,一手拨开重重叠叠的宣纸,终于走出了那“纸林”。
出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糸手中的笛子——一支晶莹剔透的骨笛。笛声和圆孔都打磨的很光滑,尾端系着一截紫色流苏,拿在那双纤细的手中,诡异得好看。
“你们俩……瞧着眼熟。”
声音又变成了女娇娥的声音,娇嫩得能掐出水。
贺晚瞧着坐在榻上的人,轻声一笑,“老板好记性,我来过。”
糸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诧,从榻上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朝两人走过来,再说话时,是清润纯净的男声。
“可我觉得另一位……更眼熟。”
左忘猜这是他的原声。
尽管看不见,但只听这声音,左忘猜店主应该模样不差。
事实上,糸的模样可以称得上惊为天人。眉眼鼻唇都像是工笔画出来的,分开本就是顶级五官,合在一张脸上更是惊绝。蓝色带灰的瞳孔,加上妆容,精致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可惜左忘看不到。
左忘循着声音转身面对着糸:“老板想是认错了。”
糸看着左忘眼睛上缠的纱布,轻笑了一声,然后重新回到榻上,斜靠着靠垫,用一只手撑着头。
他撑起的那只手手腕上戴着一串白色珠子,不多,四五颗的样子,在周围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森寒的色泽。
“二顾我这小店的人可不多,”糸挑起一抹玩味的笑,目光在两位客人之间辗转,“让我猜猜——”
糸的手指指向贺晚,那指甲一半黑一半红,中间交界处融在一起,就像这屋子的光线布局。
“想跟我交换愿望的是你,”糸的笑意更深,又指向左忘,“而你的愿望与他有关。”
如果纱布下的那双眼露出来……
糸微仰起头,虚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细腻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片弧状阴影。
这位客人自己以前肯定见过!
什么时候见过呢……
贺晚:“是,我想求的事和他有关。我想——”
“不急不急——”糸打断了贺晚。
“你刚才说我的笛音不好听?”恻沉沉的语气。
贺晚面不改色:“——肯定是听错了。老板的笛音天籁之音、钧天之乐、余音绕梁,我就是一不懂音律的粗人,听不懂这些,刚才都是瞎说的。”
“你说不好听那就不好听吧。”糸叹了一声,将骨笛扔进了一旁的火炉中。
赤红的焰火顿时舞动跃起,像贪婪的魔鬼,舔舐着诱人的猎物。
“笛音不好听肯定是笛子的问题。瞧,这支也做废了,我还仔细打磨了很久呢——真是可惜了。”
突然,糸抬头盯着贺晚笑。桌上一块玉石发出的光自下而上打到糸的下巴上,沿着向上弯的嘴角抵到脸颊,长长的眼睫镀上一层银色的晕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