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场梦,荒诞,虚幻。
左忘闭上眼。
刚才的滚烫还没有消散,他重新将手按上楼梯扶手,使劲下压,金属冰冷的纹路侵蚀着手心的温度,连带着皮肉的苦楚都异常明显。
他需要这份疼,来将已经沦陷进池沼的理智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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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纸灯笼上画着龙飞凤舞的黑符,昏黄的烛火透过薄薄一层纸,将将驱散了周围一圈的黑暗。
呲噔——
陈旧的木制楼梯被踩的不堪重负,发出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空荡的客栈中。
这是客栈老板在巡查。客栈楼层不高,一楼大堂,往上四层都是客房。客栈老板年事已高,弯着腰驼着背,手里提一盏谋油灯,颤颤巍巍从一楼转到五楼。每一层的回廊都静的离奇,显得他拖沓的脚步声更加明显。
老板锤了锤腰,又颤悠悠下楼去了。
四楼最靠里的一间屋子里,一个黑衣黑袍的身影立在墙根,青白色的面具泛着溶溶冷光。
他就那么站着,连衣袍下摆都纹丝不动。
床上的人睡的很沉,一只手露在外面大张着,另一只手藏在被子里,胸口的被子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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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左忘一尊佛似的立在客栈门前,鬼差老远看见了只觉得后颈一片凉意。偏偏客栈老板往门前洒水时看见左忘,问了句:“左大人这是昨晚没睡好?眼底下怎么有些青黑……”
鬼差嘴角一抽,凉意蔓延到了心脏。
但左忘什么都没说,也没任何动作。
客栈老板洒完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进去了。
“……左大人?”鬼差走到左忘跟前,觉得左大人大概昨晚是真的没睡好,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气。
没有回应。
鬼差都怀疑左忘到底有没有听见他说话,或者……压根没注意到他过来?
过了好半天,忘川河畔逐渐忙碌起来,有其他鬼差已经带着从了因池里出来的魂灵往客栈这边走了,老婆婆也支起了大锅,开始烧火。
“左——”鬼差实在忍不住了,决定试着在作死的边缘徘徊一下。
“把陶企安带下来 。”左忘似乎是刚刚发现身边还站着个鬼差。
鬼差忙不迭走了。
这个时辰尚且过早,客栈里依旧静悄悄的,一扇扇门紧掩着。
鬼差把陶企安从楼上带下来的时候,陶企安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衣领歪歪斜斜的,但走过来时已经扯好了。
“渡灵师大人?”陶企安见左忘没反应,又叫了一声。
“嗯。”左忘短短应了一句,给鬼差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又不开口了。
陶企安有一种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做题,做完后等老师看过程的感觉。
“渡——”
“你魂灵不全。”左忘说的直接了当。
他试图找一个委婉平易的说法,但没找出来。
陶企安的“灵”字只做了个口型,就愣在了原地。魂灵不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魂灵不全?是一直以来都魂灵不全的吗?
脑子里一团乱麻,明明想问的问题有很多,可张开嘴却又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七秒,八秒,九秒——
“魂灵不全?”短短四个字,却包含了他所有想问的。
左忘点了下头。
老婆婆抱着一摞碗缓缓走过来,瓷片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这儿待会儿会摆一张长桌子,用来放盛满孟婆汤的碗。他们两站这儿挡道了,左忘带着陶企安到客栈侧边的树下,那儿还摆着两张躺椅。
但谁也没过去坐。
左忘思忖了一分钟,开口道:“你这一世,出生时就有先天性心脏病,最后……终结于二十三岁。”
已经进过两次魇界,在冥界也待了一段时间了,再听到这些时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是他不知道左忘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上一世,血友病,凝血功能存在障碍,二十三岁时因意外事故脑出血,”左忘顿了一下,看了眼陶企安,“没救过来。”
陶企安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这种事放素不相识的人身上他会感到一点点悲伤,但仅此而已。这事放在自己的前世身上,除了一点点悲伤,又多了几分慨然和唏嘘。
原来自己的前一世更惨,这么看来这一世还不错,起码走得没那么突然。陶启安竟有了一种苦中寻乐的感觉。
“上上一世,也是先天性心脏病,不是很严重。但在二十三岁时抑郁症自……”
左忘没说完,“自|杀”二字对这一世的陶企安来说是个陌生的词。
陶企安表情一瞬间变了。
倒不是因为那个没说完的词,毕竟是前世,和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关系。
——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巧合。
同样出生时就纠缠的疾病,同样二十三岁正值青春的年纪,同样悲惨的一生……
左忘没有继续说陶企安的前世,他从陶企安的表情看出了陶企安的惊异。
“这种事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发生的。”
“所以我是那个非正常情况?”陶企安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安的隐秘气息,“你刚才说我魂灵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