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便见少女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盏中茶汤晃出一圈细碎的涟漪。
陆才瑾本就是直性子,不会拐弯抹角,她咬了咬下唇,忽然抬起眼直视姜书梨:“姜姐姐,我确实心有疑虑,还望你莫要见怪。”
姜书梨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瓷底与木案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唇角噙着温婉的笑:“无妨,你问来便是。”
陆才瑾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绞紧:“姜姐姐,你与子安哥......”话到嘴边又顿了顿,终是直截了当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姜书梨不疾不徐地执起茶壶,为二人续上新茶。袅袅茶烟中,她眼波流转:“那小瑾妹妹不妨猜猜看?”
“我若是猜得透,今日就不会来问了。”陆才瑾声音里带着几分执拗: “还请姜姐姐如实相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书梨笑了笑,眸光如水般望进陆才瑾眼底:“可你的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么?”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映着葱白的指节,格外分明。
“我...”陆才瑾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声音细若蚊呐: “我没有...”
姜书梨忽地倾身向前,轻声道:“既然小瑾妹妹存疑,那我便明说了——”话音稍顿,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我与她的关系,确如你所想。”
茶盏‘叮’的一声轻响,陆才瑾的手猛地一颤。她怔怔望着姜书梨,眼中情绪翻涌,似惊似惘,又似早有预料的释然。
两人相对而坐,茶香氤氲间,陆才瑾终是先移开了视线。
“姜姐姐可知,子安哥她其实是......”
“我知道。”姜书梨从容接话,指尖轻轻拨开飘在茶汤上的一片嫩芽: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陆才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若是被人知晓,你要子安哥今后如何自处?”
姜书梨轻笑一声,眸光忽然变得深邃。她起身走到窗前,任穿堂风拂动衣袂: “小瑾妹妹觉得,你们世间的非议还少么?”
我们世间?陆才瑾心下嘟囔: 说的自己好像不是这世间人似的。
姜书梨看向窗外: “世人的闲言碎语,不过穿堂之风——”素手轻抬,广袖翻飞间带起一阵刺骨寒风: “来了,散了,便罢了。”
陆才瑾蹙眉:“可人言可畏,这世道终究难容得下这种感情。”
茶盏中的涟漪渐渐平息,倒映着陆才瑾怔忡的面容。恰在此时,灶房方向飘来一阵浓郁的酱香,混着蒜苗的辛香在院中弥漫。
“世道?”姜书梨转身时,发间玉簪划过一道莹润的弧光: “我与她,既然选择了在一起,便无惧那些所谓的风雨。”她眸中似有星子闪烁: “倒是小瑾妹妹,与其忧心这些,不如尝尝她特意为你做的回锅肉?想必这会儿该出锅了。”
陆才瑾站在灶房门口,望着宋凝霜忙碌的背影怔怔出神。
她本该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千金——陆才瑾记得母亲说过,宋府嫡女出生时,满城的海棠都开早了。那样一个该执团扇扑蝶的玉人儿,如今却在灶台前挽着袖子,手腕上还沾着方才切肉时溅上的油星。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那人清瘦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坚韧的轮廓。十年光阴在这个瞬间忽然变得清晰可触——
自霜儿姐姐十二岁那年,因母亲的离世,她便独自一人,以男子的身份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响中,陆才瑾恍惚看见当年初到庆元县的宋凝霜,那个总是抿着唇,满腹心事的‘少年’。
“站着做什么?”宋凝霜忽然回头,额前碎发散落了一缕下来,却在对上陆才瑾泛红的眼眶时微微一怔。
陆才瑾急忙上前,低头去接她手中的碗碟。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些说不出口的艰辛,都化作了眼前这盆色泽红亮的回锅肉,在这个寻常的正午,散发着最踏实的香气。
她想,这样也好,至少霜儿姐姐身边有了知冷知热的人。那些世俗的眼光,比起眼前得到的温暖,又算得了什么呢?
“怎么了?”宋凝霜察觉到她的异样,手中的锅铲顿了顿,眉间浮起一丝担忧。
陆才瑾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就是...好久没吃到霜儿姐姐做的回锅肉了,心里高兴。”
宋凝霜闻言轻笑:“傻丫头,往后想吃随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