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嘈嘈杂杂,匆匆忙忙。年依把那张旧纸展开又仔细看了一遍,能把这东西弄到手,亲妈的遗像都拆开找了,吕翎翰之前不知道已经费了多大功夫。
当年年实景死了,年成霖本来是想让她去福利院的,第一个反对的是年成柏,他想把她弄到自己身边,再神不知鬼不觉弄到更远的地方去,他知道自己儿子干的蠢事,想着等日后没人关注了把人送到国外。是年时川一个心软的念头,把她留在了年家,这一留,就是遮风挡雨的这些年。
刚才吕翎翰说:年依你相信么,年成柏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永远也回不来。她怎么不信呢,就算是如今,想想也是后怕的。
她穿着十四岁那年的白色棉布裙,刚被接到年成霖身边,没人知道要给她准备换洗的衣服,一条裙子,她穿了好多天。太想爸爸,想着回家拿一张照片也好啊,万一以后长大了,爸爸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她也能经常拿出照片回忆。再站到家门口,却是只能看着门大门上的封条手足无措。
那天也不知道年时川是怎么找到她的,天都快黑了,她又热又饿的背靠着坐在自己曾经的家门口,还记得他穿着白色紫色相间的条纹polo短袖衫,浅灰的裤子,问她想要什么,告诉他,他去买。
她不敢说要爸爸的照片,虽然不知道舒远望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要用那么极端的方式了结自己,但她已经有了寄人篱下的觉悟,本能认为不要和新家里的任何人提起,自己每天都很想念他。
于是,那个傍晚,他给她买来了新的裙子,夏季已经是末尾,上市的秋装也买回了不少,即便是开了学每天换一身,一周也不重样的。甚至还妥帖地买了睡衣,内裤和袜子……
是那时,青春里大雨滂沱的时刻,对即时为她撑起一把伞的人产生了好感吗?她早就说不清楚了。
再后来,家里已经只剩他们两个人,她在佣人闲谈时偷听到,她原来的家已经被拍卖掉。
年家老爷子和长媳都是从政的,一个退了下来,一个在组织部,长子能力出色,把万年经营得风生水起,年时川是这家的小儿子,原本可以为所欲为无忧无虑的人生。年依想,那段时间,失去至亲,集团风雨飘摇,他也是来不及悲伤,很艰难地熬过来的吧。
仅三个月时间,业内热议人人谈之色变的事情,被年家无声无息的给压了下去,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吕翎翰回到举办典礼大厅,找到放着自己名牌的桌子,他被安排和年俏坐在一起,同一桌都是年家的小辈,只是其他人还没来,只早早到了个年俏,一边埋怨着环境简陋,一边从小皮包里找出纸巾来擦自己那部分桌面,看得出她恨不得自己能悬空,不触碰到这里的任何地方。
“我他、妈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岁月静好的虚伪相,哪儿找这么个男的,她脑子进水了吧?这人从头到脚有一处配得上她么?”
吕翎翰想着年依的事,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你不是一直讨厌她,从上学那会儿就总是针对她,怎么还帮她说话。”
年俏:“我们这种人家,家里吵的撕破脸皮,在外人面前也是要一致对外的。再说,这是事实,就那男的,还想一步登天?”
年依不愿当那和亲公主,家里便把年俏推了出去,毕竟没有别的适龄女孩。年俏在这一点上很不满,毕竟她没想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和年依竟然没什么区别,都是危难时候可以随时启用的棋子,她们的婚姻要用来交换到最大的利益,终身幸福不值一提。可就是因为这件事,让她诡异地对这个这么多年都没看顺眼过的妹妹产生了共情。
旁边的圆桌坐的是公司几名行政部门的员工,还有年家长辈们的司机,互相递烟递糖,免不了也要闲聊几句。
一名司机说:“天下父母心,咱们年总在三江是什么人物!”他竖了竖大拇指,“谁敢给他一点不痛快,为了孩子,跑到这么处穷山恶水来伏小做低。年小姐也是的,给年家当女婿的上赶着一大把好青年,怎么不擦亮眼睛,这是什么玩意儿嘛。
另一名司机怼了怼他,低声说:“你行了,一会儿让人听着,你想当你怎么不去。”
“人也看不上我啊。”
一团哄笑。
置身事外的人总是快乐的。
吕翎翰捏着一杯仅剩一点温度茶水,想。
房间里,年依被通知,原定新房里的环节全都取消了,直接到现场去,她抿了抿唇,大约想到是谁取消的。
娘家这边,没人让她挽着手,将她交到新郎手里,她须得一个人走一段路,通往没有幸福的终点。
孙东青先前说年时川的身份最合适,年依让他别多管闲事节外生枝。
孙东青当时还嘲讽地说:“那些传言不会是真的吧年依,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年依也只是冷笑,“你是喝了粪吗?”
礼堂一进门的右侧便是鲜花围成的拱门,地上圆台子一直与最里面大屏幕下的台子连通,那应该就是她的站位,这是人生最滑稽的时刻了吧,年依站在上面,想。
时间差不多,双方的亲朋好友大部分已经入座,音乐换成了庄重的曲风,之前炫目的灯光都跟着柔和起来。她越过人群中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觉得近视也挺好的,可以把他们都当成大白菜。可有些人无需好视力也能一眼找到,刚才消失的年时川就坐在后排最角落的位置,那里应该有一把撤下去的多余的椅子,前面连桌子都没有。
他面上淡淡的,看不清情绪,但好似并没有在看她,只是毫无焦点的面朝着她的方向而已。
她想她应该患上了口吃,等会儿那“我愿意”三个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