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仪式孙家要在自己老家的礼堂办,依照年依挑剔又跋扈的性子,在这事上的妥协,可以说是给足了孙东青面子。
即便是利益交换,她仍有过意不去的时刻,会适当做些退让。
年家来的宾客都不大满意这地方,对婚礼排场和规模的指点,年依觉得把这辈子的闲话都听完了。
年时川好像就是专程来看她一眼,给她穿了个鞋,就人间蒸发掉一样。
外面熙熙攘攘,说是新人的车队到了,年依起身,整理好裙摆,深深地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那是陌生得快不认识的自己,带着假模假式的笑。
早上因为发型,与跟妆的造型师起了争执。做创造性工作的人都很有性格,造型师还是孙东青请来的老家的熟人,认为嫁为人妇就应该盘发,年依坚持自己的头发长在自己脑袋上,做什么发型和别人没有关系,她偏要编发,最后造型师秉着顾客是上帝的选择,勉为其难地做好造型,不欢而散。
她想,也许池敏清说得没错,随便让她揪住什么小事,她就要小题大做地闹腾一番,她就是找存在感,如此这般卑劣,惹人厌烦。
房门被打开,年依有些吃惊,想不出谁会不敲门不经允许直接进来,起码在流程上,她记得司仪在这个环节设计了关卡。
探出头去,果然不是孙东青,吕翎翰轻手轻脚地“嘘”了一声,他避开所有人,在正式典礼开始前,特意来找她一趟。
他穿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衫的前襟打着复古的褶皱,额头的碎发干净地梳理起来,露出一整张帅气逼人的脸。年依端详着他,没问来意,玩笑道:“我结婚你穿的像个新郎官,等你自己结婚,还不得帅到天边去。”
吕翎翰局促而潦草地笑笑,然后果断地直入主题。他从西装里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小块的旧纸,说:“我这几天,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你,但要是不给你,哥一辈子都觉得对不住你。你看看吧,这应该就年成柏和你一直都在找的,最初起草的那份遗嘱,我调出公司早年存档的纸质文件,对比过年成霖三个字,是老爷子的笔迹。”
那张纸想必被不止一次拿出来反复观看,又重新履着原来的痕迹叠好,折痕部分有的地方已经藕断丝连,年依很小心,才不至于令它直接散成几个纸块。
“我不知道老爷子后来是不是做了更改,但这个如果没用,我爸也不会一直留着。”吕翎翰看着她的动作说。
“你哪儿找着的?”年依眼睛盯在上面。
吕翎翰沉默了一会儿,直至年依看向他,用眼神再次询问,他才说:“装我妈遗像的相框背面的夹层里。”
他云淡风轻,年依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同样故作轻松,“这都能让你找着,了不起。”
毕竟是十几年的东西了,纸上的墨蓝色笔迹已经有些模糊,还是专属于年成霖龙飞凤舞的风格,像写惯了行草专门克制笔体去写楷书的感觉,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年依才终于全部读完。她将纸按照原来的折痕叠好,缓缓说:“就这么一个东西,搞得鸡飞狗跳,二爷爷一直猜得没错,是我僭越了,拿了不属于我的东西。”
年成柏当年便怀疑遗嘱掺了假,一直不愿把她当自家人,偏偏年时川是拿自己的份额来赠予她,没损害到任何人的利益,没有真凭实据他也说不出什么。
他甚至遣人去池敏清家里翻找过线索,被撞个正着,差点闹到报案。
见她仍在原地呆愣着,外面总有人来人往的说话声,吕翎翰着急,反手把房门反锁,直言道:“年叔当年那么护着你,又是刚回国不久,家里的事他肯定没掺和过,别嫁了,没意义,依依。”
年依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与动容,“你让我想想。”
吕翎翰知道她遇事从不优柔寡断,这次只是没想清楚,只是没有更多时间让她权衡利弊,他语速飞快地说:“依依,你想查谁,查什么,哥帮你还不行,你也用不着随便找个律师嫁了吧,看看他那个妈,也太……上不得台面,现在事情的走向,已经很明显不能为我们控制,而且,你叔现在如履薄冰,你不能……”
“你还知道你是我哥啊……”她忽然十分悲伤地看向他,“非得被我害到家破人亡,才知道得离我远点吗?”
连孙东青都知道从他过世的母亲入手,别人还能不知道么,现在吕昭还在,年时川还没倒,如果他们都完蛋了,到最后,吕翎翰会怎样……年依轻轻一闭眼,泪珠就落下来,为了不弄花妆面,她赶紧卷了一张纸巾去吸。“年爷爷活着时候慧眼识人,说我是个灾星,你看看,和我亲近的人,死的死,倒霉的倒霉,都是什么下场。”
她觉得自己,好像拿了一把氢气球,一个没抓住,全都飞上了天,而她只能徒劳地,手足无措地,看着它们飘向四面八方。
“依依,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可是他说,我现在嫁出去,就是帮了他大忙了。”即便现在想起年时川那天说这话时,笑着拜托的神态,年依还气得要死,难过得要死,但她清楚自己答应结婚,没有赌气的成分,她并不是个莽撞的人,所以也怨不着别人。“外面已经来了这么多人,如果我就这么反悔了,怎么收场。”年依已经冷静下来。
“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别人。”
“世界上最稳固的关系是各取所需,哥,我做不到那样对你。”
吕翎翰还有一肚子劝说的话,都被年依堵了回去,“你先出去,一会儿人都来了,打开门你在我屋里算怎么回事。”
“……行,你快点决定,我随时能带你走。” 你先出去,一会儿人都来了,打开门你在我屋里算怎么回事,吕翎翰咬咬牙,拧开门锁。
我随时能带你走。
年依心一软,眼睛差点红了。“快走吧你,被人撞见我要晚节不保。”
吕翎翰出门前又看她一眼,最后还是把所有不甘心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