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坛下来，巫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被宝贝女儿和疑似的“宝贝”女婿吓到是其一，方才为杨家消耗了太多灵力和体力是主因。

与殇家的人作别后，巫夫人望着马车，有些迟疑——她晕车，在身体不适时，更晕。

“挽莲，你们先回，我想走走。”巫夫人吩咐自己的大丫头。

挽莲犹豫道：“可是夫人，还下着雨呢。”她知道她家夫人不太爱坐马车，小声建议道，“要不您先在车里歇息下，等雨停了，婢子陪您走会儿，咱们让马车跟着，等您想坐马车了，再坐。”

巫夫人看了看马车，不太想上去，但也不太想拂了挽莲的好心。

“我陪夫人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沉稳声音。

巫夫人回头，巫世南撑伞站在她身后，一身冷意，看上去已经来了不少时间，眉眼中有些暗沉。

巫夫人冲着挽莲点点头，挽莲领着几个巫家仆从先行离去。

巫夫人看了眼巫世南，撑着伞，转身往前走，巫世南持伞跟在她身后，两人沉默走着，唯有雨声哗哗。

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巫夫人有些忧愁，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今夜又得游荡到几时，想到宝贝女儿，又不禁想到那也不知道是妖精还是道士的“宝贝”女婿，巫夫人的忧愁更深了。她自己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刚成亲那会儿称不上如意，虽然不愿意为此哭哭啼啼，却也难得开怀，也曾兴过和离的念头。是以，她总是想竭力张开自己的羽翼将她的女儿护住，让她可以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当然，她万万未曾料到的是自己的女儿的喜好如此不拘一格、剑走偏锋。

她蹙眉走着，满心烦恼。

冷不丁身后的巫世南冒出一句：“你不累吗？”

巫夫人没作多想，快速回道：“累也得走。”

她短短几个字却让巫世南想起当年第一次与她“私会”。

说是私会，却不是那种男女间的花前月下、脉脉述情钟，他偷偷把她叫出来，只是想跟她把这门亲“结清楚”。

他见到她，开场的第一句便是“你不想嫁。”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当时的她也如方才一样，回得很快：“不想嫁也得嫁。”

他至今都记得殇清魄当时迎上他的目光，很坦然、很明亮，像是在凛冬寒山上傲然升起的月。

她是他母亲为他挑的。

他犹记得，那一年下了好几场大雪，天气奇异得冷，但冷不过他的心。他握着祖父退回来给他的少族长令，让他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子，而做一个有担当男子的第一步，就是背弃他曾对一个柔弱女子立下的誓言。

那一天，大雪方歇，白雪劈山腰。

他那已在山中隐居多年的母亲顶着半肩白雪下山，厚厚的披风下藏着五幅画卷。当时，与他灵力、家世匹配又适婚的女子一共五个，她们的优点与缺点他母亲都认真分析了，也认真记录下来拿给他看。他没有看其他人，既然他母亲为他挑了殇清魄，他便只需知道殇清魄是个怎么样的人。

挑的是巫族未来的族妇、巫家未来的祖母、他儿子未来的母亲，却不是他心爱的女子，若来挑心爱的女子，他心中早有人选。

他母亲说，殇清魄是一个理智、豁朗、鲜活的人。

他记得他母亲的手爱怜地轻抚着画卷上殇清魄的笑靥，呢喃着：“南儿，殇清魄这般的好姑娘配给冷情无趣的你是可惜了，可我毕竟是你的娘亲，为娘做得不够好，我儿从小所得不多，这一次，我一定要为我儿挑一个最好的。至于亏欠了别人家的女儿，就让别人家在背后骂骂咧咧去吧。”

他母亲说完，难得俏皮地笑了笑，又哀伤而怜惜地看向他：“南儿，过了这个冬，你就再也不会一个人过除夕了。”

事实上，二十多年来，殇家不仅在背后骂骂咧咧他，当面也骂过不少。

但这二十多年，确实是殇清魄陪着他过除夕，一年复一年。

从往事中转回来，他看向自家夫人，只见她脚底虚浮，在风雨中行走，如风中的蛛丝，却硬是一声不吭，继续走着。

没娶她前，母亲就在她的优点和缺点处都写了：倔强。

娶了她后，他发现，这姑娘通情达理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百八十头驴一起与她比倔都能七百二十个蹄跪地、一百八十颗头俯首，诚心拜服的心。

他扔下自己的伞，上前一步，将殇清魄抱起，不是背，也不是公主抱，是像娃娃一样抱起。

殇清魄吓了一跳，轻斥：“放我下来，丢人！”

巫世南道：“你拿手绢把脸蒙住就不丢人了。”

殇清魄环顾左右，当真取出手绢把脸蒙住，又伸手指点了点巫世南的头：“你也蒙下。”

巫世南道：“我不怕丢人，我不蒙。”

殇清魄道：“蒙下，他们认出你，不就认出我了吗？”老夫老妻的，还这般抱着，太丢人了。

巫世南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殇清魄道：“蒙下，他们认出你，不就认出我了吗？”

巫世南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他们以为堂堂巫相怀里抱着的是他哪个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