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小王子的玫瑰,疏离,冷艳,美丽。
楚竹走了出去,办公室里就剩下沈清湘一人了。
这样才对,整个世界就空空荡荡的,只有沈清湘一个人才对。
沈清湘换了个姿势,靠着书柜坐在地上。
他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就那么静静地让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这在他的认知里就是情感的发泄,而那些嚎啕大哭是不被认可的方式,只有精神失常的人才会这样,最起码沈丞不允许他那样哭。
眼泪流着流着,困意就上来了。
沈清湘就那么抱着自己的膝盖,眯起了眼睛,就这样吧......
衬衫上应该还有血,他不想染在楚竹的沙发上。
楚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衣服,看见坐着的沈清湘觉得他还真像个小孩子,坐着也能睡着,他这一天博弈来博弈去也挺累的。
小王子试着敲了敲玻璃罩,企图得到玫瑰的回应:“醒醒,先换身衣服。”
沈清湘有些困蒙了,分不清梦里梦外,语气有些嗔怪:“我不想醒……”
尾音的上挑像奶猫的尾巴,整只猫都软乎乎的,尾巴不偏不倚扫到楚竹心上。
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又叫了沈凊湘一声:“来,换个衣服就好。”
楚竹伸手解开他衬衫的扣子,一颗两颗,当扣子解开到胸膛,准备继续往下的时候,楚竹的手被抓住了。
“别碰!”
小玫瑰又合上了它的玻璃罩,小王子刚想要触碰那片沾染露珠的叶子,险些被玻璃罩夹了手。
玫瑰的刺在玻璃罩里肆意生长,楚竹知道现在不能更靠近一些,那些刺可能会伤到自己,不过他更害怕那些刺去伤害娇嫩花蕊。
“我去给你拿衣服了,还拿了条热毛巾,先把身子擦一下再换衣服,困的话换好衣服去沙发上睡。”
沈清湘突然拉回正打算走出去的楚竹。那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这一举动拉近:“你刚刚叫我什么?”
楚竹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慌乱,清湘和别人不一样:“刚才只是......”
楚竹话还没说完,沈清湘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以后别这么叫我,跟哄小孩子一样,这么暧昧。”他总是用虚假的调情回应真实的温情,强迫自己眼里的温情变得虚假。他一直这么伪装自己,久而久之,条件反射。
“开玩笑的,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就去工作。”
还好,还好这朵玫瑰的开放还能供他观赏,没有拉起黑夜的帘子,让楚竹也看不见光。
从春到夏,时间很短,他或许还不太了解沈清湘这个人,但是沈清湘每次似有似无撩女孩的玩笑话都弄得他心痒痒。
可是撩人者风流成性,不自知。
沈清湘看着手里自己的衣服,这是他上一次帮楚竹包扎伤口的白衬衫,换下来之后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没有管。有些血迹已经干到洗不褪了,不过袖口和衣摆的花案相辅相成,倒还有些设计感。
‘他刚才离开那么久是去把衣服洗了,还烘干了……’
沈清湘心里有些暖洋洋,淡淡的薄荷味绕在指尖在不断升温的夏日里带来一丝干净清爽。
最后,凌泯还是没有被抢救回来,负责该系列案的负责人楚竹和沈清湘还是免不了一顿骂。
网警那边也没有查出“Savior”那封邮件的来源。
王局气得不行,将案件资料噼里啪啦摔了楚竹一脸:“长那么大,干什么吃的?啊!”
“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这对局里影响多大!你心里有没有点数!”
“上一次是炸药就算了,这一次剃刀是哪来的?”
“案件详情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窝囊到这些线索还要靠别人来送了?”
楚竹就站着不动,任由王局发火,同为负责人的沈清湘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太好,但是他刚想上前揽下责任,还没开口就被楚竹拦了回去。
楚竹抬头说:“抓拿现场情况紧急,我方派出的人已经被嫌疑人威胁到生命,所以抓捕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剃刀,但是我敢肯定,嫌疑人被制服的时候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最后王局也没有办法,这种命案情况紧急,总不能让楚竹停职反思。
两人挨完训后打算回家,在等红灯的时候沈清湘问楚竹:“就那么喜欢挨骂?把事情都拦自己身上才乐意?”
楚竹满不在意道:“难不成你想被骂吗?”
“滥好人......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懂别人需要什么,你不要觉得你很懂我。”
就因为沈清湘这一句话,两人之间一直静默到各自走进各自的家门。
沈凊湘一想到楚竹那满不在意的语调就没来由地烦躁。
他以外他是谁啊,巴黎圣母院里跑出来的圣母吗?生活在阳光下长成一副大赦天下的模样,觉得全天下人都需要他的救济。
好笑......
沈清湘难得开了一罐酒,仰头灌了下去。
他在即将入睡的时候,他收到一条来着陌生号码的短信。
沈清湘向来与人疏离,这条短信肯定不是来自他的好友、同事,更不是来自他的亲人。
没有人会在这三更半夜还惦记着他......
如果来电或来信次数就代表着沈清湘与对方的亲密程度,那么移动公司应该算得上头一份。最起码话费用完了还能发给短信给沈清湘。
沈清湘细细地看着短信,说来有些讽刺——它来自凌泯的姐姐,虽然这样不太好,但是他会羡慕……
已故之人还会有人惦念,所以你沈清湘活得真的挺失败啊……
他本来正在纠结是否要告诉她凌泯的死亡,还是将这个谎言能拖多久拖多久。
【阿泯,听到你跟着大老板出国,姐姐真心替你感到高兴。我就知道阿泯总有一天会出息的!姐姐现在正在你给我安排的医院里,新来的护工也挺好的,我的手打字不方便,都是我在说,他来打字。我觉得自己最近挺好的,过不了多久就没必要住医院了。我以前的朋友已经给我找好了一套出租屋,等你回来了再带你看看。好好工作,别让人家多费心了!】
‘第一段是她自己的现状,想让凌泯放心工作,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在心疼凌泯花钱给自己换了医院。’沈清湘看着短信,不自觉地开始分析当事人的心理。
【小时候你就挺让我费心的,现在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总是欺负你,总说着你再闹就要把你丢出去。你总是处处让着我,就算是别人带你出去买好吃的,你总要带上我的一份。父母离世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不管打几份工,借多少钱,都要供你读书,我都要你好好的,要让你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有羡煞旁人的未来。我可以替你背负那些岁月里的辛苦,要你好好的过下去。】
‘第二段是她的内心剖白,写了他们之间小时候的一些细节。’不过沈清湘感觉这段话有些奇怪。
他试想了一下,他让楚竹转达一些事情给俞殊。一般情况下,在让别人转达时,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避讳,毕竟是家事。但如果当事人误以为收件人是本人的时候,倒也是说得过去。
沈清湘继续看下去,后面的话无非是些可有可无的鸡汤。沈清湘迅速下滑,略过那些家长里短,最后竟然还有两段话是写给他的。
【沈老板,那么晚来打扰您,麻烦您把上面的话转达给阿泯。】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也千万不要和阿泯说,让他能安心工作。】
这两句话表明她是知道收件人是沈清湘的,那么她的第二段剖白倒像是......遗嘱。
最后一句话像是预示着她一定会出事……
沈清湘慌忙抓起车钥匙,碰倒了空易拉罐,酒精使得大脑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定定地看着易拉罐。
他才喝过酒,不能开车。
反应过来后他捡起易拉罐,把易拉罐被捏变形了后,才愤愤地将它丢进垃圾桶里:“操!”
他自觉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酒劲上来,手臂挡住眼睛,将自己砸进床里,强迫自己忘掉那些没意义的想法。
这时微信提醒音响起,沈清湘拿起手机,看到楚竹的名字的时候,房间都好像变得敞亮。
他就穿着睡觉时穿的宽大白T,刚好到膝盖的短裤,迅速跑到隔壁,拍响楚竹的房门。
“楚竹!你还在家吗?情况紧急!帮忙开个车。”
楚竹拉开门,他还穿着蓝色的警服,不像是快睡下的样子。
他没有任何的开场白,当即了断地问楚竹:“喝酒没有,能开车吗?”
得到楚竹的回答后,沈清湘立马拉着楚竹进了电梯,楚竹只来得及拿件外衣。
电梯里沈清湘紧紧抓着楚竹的手腕,忘了放手,楚竹开口问道:“这么急找我是因为……为了什么事?”
楚竹本来想开口询问是不是因为自己那条微信,但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临时改口。
沈清湘也不知道自己随手拿了一罐什么酒,那酒的度数可能有点高,弄得沈清湘有些发酒蒙。
此时他的身体只感受得到燥热。
他用手撑着楚竹的肩膀,低着头回答他:“因为你的微信……”
沈清湘缓了缓,刻意吊着楚竹的胃口。然后抬头笑了笑对楚竹说:“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顽劣。
楚竹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电梯里响起“叮”的一声,仿佛那十二点的钟声,楚竹走出电梯,先发制人地朝沈清湘的车走去。
沈清湘将地址告诉给楚竹,想靠着小憩一会儿,但一想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最坏情况,他歇得并不安生。头不停地左转又转,想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又嫌扎起来的小辫子硌着难受,随手不知道把皮筋扔到了哪。
楚竹看见他这副样子,尽可能的将车子开得快而稳。
沈清湘实在歇不下来,拿出手机翻看着,向楚竹问道:“你到底给我发了什么东西,让你觉得,我看到消息后就能什么都不顾及地半夜带你出来。”
楚竹用余光看见沈清湘翻看着微信,腾出一只手来胡乱遮了遮屏幕:“没看到就回家再看,我怕你说我一个大男人矫情。”
沈清湘刚想点开楚竹的聊天框,一个陌生的电话恰好打了进来。
“沈总,您今天送进来的病人不见了!”
是那家私立医院打来的电话。
待沈清湘找到凌泯的姐姐时,她已经是一具挂在楼梯把手上的冰冷尸体。
调取监控后得到死因:自杀。
医生在忙碌,护士在围观,角落里一个女人拍下了楼道里的熙攘将照片发给了一个男人,连带着发送了一段文字:“你让我照顾的人,她自己趁我熟睡的时候挪到楼梯口,用绳索和门把手把自己勒死了。”
很快,那个女人收到回复:“她心意已决。”
患者在医院里自杀这种事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医院是无责任的。
沈清湘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等待着医院的处理,他还想:最起码替凌泯,给他姐姐处理后事。
博雅是个好地方,夏季不会太热,冬季不会太冷,但酒后的燥热感褪去后,医院本身带来的阴冷氛围,和24小时持续供电的空调使得沈清湘用手不停地摩擦大腿,试图汲取一些温暖。
“你相信心有灵犀和平行世界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楚竹坐到了他身旁,他像是清楚沈清湘在想些什么,将带着体温的外套盖在了沈清湘身上。“我相信他们姐弟俩,是感应到了对方,决定一起去更好的世界生活,那个世界的姐弟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父母健在,姐姐有一段浪漫的爱情,弟弟会有一份好的工作,没有对别人的怨恨。”
“谢谢。”谢谢楚竹的外套为他驱散身上的寒冷也好,谢谢楚竹笨拙的话驱散他内心的寒冷也好,他只想谢谢楚竹大晚上还陪着他。
回到家之后,沈清湘没有困意,他鬼使神差点开了俞殊的微信。
他和俞殊没有像凌泯姐弟那样惺惺相惜的姐弟情。
如果说他含着银钥匙出生,那么俞殊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俞殊可以独享父母的宠爱,就算是五岁的沈清湘想吃些什么东西,父母都会先问俞殊想不想吃,再酌情考虑要不要买。
手机屏上与俞殊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早之前。
退出了俞殊的聊天界面后,沈清湘又点开了楚竹的聊天界面,他实在是好奇楚竹能说出什么矫情话来。
结果就只有一句话……
【楚队】:今天要是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我向你道歉。
啧。
沈清湘将手机扔向床头柜,心中有一团无名火,这个人真无趣,一句道歉都那么勉强。
说起来有些好笑,与沈凊湘只有一床之隔的楚竹此刻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被红色感叹号标记的对话框重新发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他想对沈凊湘说:这世界上的每一条生命都是一个具有思维能力的独立的个体,他们有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见解和评判。人们永远无法单纯通过肉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想法,更别提那些刻意隐藏起来的情绪。想要看懂一个人很难,所谓的默契也是需要长时间的相处和磨合的。重要的是做好自己,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更信任我一些,我也想更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