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开篇的对峙是从池观月被按在地上开始的,她看着面前的人别别扭扭蹲下身来不敢和她对视的样子突然感觉既稀奇又有点好笑。暗忖平时总以“混世魔王”形象示人的大明星,居然还会不好意思。
她拉了他一把:“想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秦泽亦怔愣间被她猛地这一下拉得失去平衡向前栽去,于是赶忙伸出一只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则被池观月握着手腕抵在自己脖子上。
“行,这姿势就可以。手用点力,要不然太假了。控制一下表情,准备开始。”池观月做了个手势示意导演。
那一声“action”仿佛是池观月的人格切换开关——
秦泽亦联想到了这几天自己刷过的评论。
无论是初次见面的无视、还是后来见面时的打斗,两人之间的所有交集都让秦泽亦对这个和自己处处作对的人没有任何好印象可言,甚至也一度信了网上那些言之凿凿地说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之类的评论。
然而抛开那些前因不谈,刚才上半场的小插曲,再加上现在这样近距离见过她瞬间入戏切换表情之后,他反倒突然觉得那些无稽之谈更像是对她演技的认证。
因为瞬间沉浸入戏这种事,并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一直以来有杂念有偏见的,是那些人,也是他自己。
“怎么,想杀了我?”地上的人即使被扼住咽喉语气也依然保持轻蔑嘲讽。
这语气,一秒把秦泽亦拉回到休息室里自己被反手按在地上那次。
“把东西交出来!”他一眯眼,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手背青筋凸起。
“就这么怕我把她弄死?”池观月发声开始变得吃力,但动作却顺着掐住她的手若有似无地抚了上去,“适者生存罢了。她不过就是和我顶着同一张脸的一个懦弱的废物而已,既然没用,就该被淘汰掉。”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她,”秦泽亦俯下身咬牙恨声,“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替代她。”
“那就试试好了。反正无论有我没我,她都得死。”他手下的人闻言不气也不恼,“还是说,我让她出来亲自跟你聊聊?”
原本欺身压制着她的人瞳孔一晃,出现了明显的动摇慌张,而这片刻间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柏睿……”
声音委屈,渐渐泛红的眼眶里开始有泪光闪烁。
男人慌张地松开手,如出一辙的表情和一模一样的面孔让他有了瞬间的恍惚,仿佛手下即将被自己置于死地的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位。
不料还不待他进一步动作,身下的人单腿抵着地面垫高下半身,另一条腿抬起直接拦住他的脖子把人向反方向下压抵在地上,整个人利落地翻身横跨骑在了他的身上。
“这招真是百试不爽啊,这也算是她唯一的一点价值了。”楚楚可怜的神情不再,反转局面的人哂笑着,捏着身下人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端详,“兵不厌诈。能反复被同一招骗到,你也是够蠢的。”
冰凉的刀面贴着脸颊划过,最后落在了他的咽喉处:“弱者就该被淘汰掉,你也一样。”
“Cut!非常好!”
听到导演的指示,池观月侧身坐到了地上休息片刻,偏头看了一眼旁边仿佛灵魂出窍了一样半天没有动静的人,好笑地撞了一下他肩膀:“磕傻了?”
秦泽亦终于有了些反应,缓缓起身,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沉默着盯了她几秒。
许久过后,他在这么一个写满复杂情绪的脑子控制下,难得友好地伸手试图把池观月也拉起来。
而对方没接受也没拒绝,只是望着那只手微微出神。
外公是否真的没有暗中帮助她重回剧组的事情始终存疑,这也间接使得网络上那些关于此事的猜测,让池观月连扪心自问的时候甚至没有底气果断否认。
明里暗里莫名其妙找茬抓她把柄的人、网络上铺天盖地关于自己的谣言、冷眼旁观的公司、除此之外还有打电话命令她最近要回趟家的人……
对于公司来说,“黑红”也是红,甚至效果很有可能比正面新闻还要更好。
但对于她来说……
才刚换了条新赛道,如果这次不一次性把所有负面标签都摘干净的话,恐怕就要带着它们度过整个职业生涯了。
她小时候没少遭受非议,习惯之后就不太在意这些东西了。
只是这个演员的身份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为了自己的计划,她给自己演艺事业打底的决不能是黑料。否则以后要是她真有过错或难言的苦衷,观众或路人对她的好感值会接着从负数开始倒扣。这会影响她口碑地位的进阶之路。
她要爬得够高,才好引蛇出洞。
天花板巨大的玻璃吊饰随着光影摇摆,映得正下方的池观月忽明忽暗,眼神也跟着情绪飘忽晃动。
她冲着打算伸手拉自己的秦泽亦摆了摆手,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坐这里歇会儿,你先走吧。”
秦泽亦迟疑了一下,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从来没今天活得这么纠结过,就比如现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对方的谢绝信以为真转头就走,还是应该再坚持一下,显示出传统意义上“客套”式的真诚。
秦泽亦鲜少观察甚至揣摩别人眼色,因为不需要。
但此时愣在原地的他,莫名从池观月的脸上看出了几分……
凉薄?
或者说是决绝?
结果就在他思忖犹豫的这短短几秒里,池观月突然猛地起身把他狠狠推了出去。
天花板上的易碎庞然大物终于不堪重负,直直砸了下来——
沉重的破碎声伴随着血液,与周围人的失声尖叫一同迸裂。
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池观月一个人生前二十几年来去医院次数加一起都屈指可数的人,最近这段时间简直成了这里的“常驻嘉宾”。
白天需要拍戏,只有晚上的时候她才有足够的时间背台词。
她本就是享受独处的人,所以她很喜欢在这样的时刻去观察和回忆所有喧闹的白天不曾留意或细想过的细节。
于是她发现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听到的微弱鸣声,此时在她的耳边连成了一条线,把她和其它所有声音都隔绝开来。
那些无稽之谈不再重要,周围人的呼叫声也同样离她很远,只有受到惊吓四处奔走的人带起的一阵阵风落到脸上,才让她对现实世界稍微有些实感。
池观月扑过去落地的时候顺势往旁边滚了半圈,于是被摔得四溅开来的玻璃有一部分被她压在了身下,尖锐的玻璃渣把她的皮肤割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嵌进血肉里。
小伤数不胜数,更为严重的是组合型的吊饰有一部分在下落的过程中被甩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后脑,这一下甚至让她整个人的意识瞬间空白了几秒。
比预期更重。
不过重一点正好。
分不清是因为落下的重物、还是与地面强烈的撞击,在池观月最后仅存的意识里感觉到的身上的疼痛,竟几近赶上了无数次噩梦里遭受到的程度。
好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
早年经历加上后来的刻意训练,让她拥有了一种堪称恐怖的危机意识以及求生本能,意识模糊间她依然能对所处环境做出大致判断。
死不了。
那就……
暂时睡一分钟好了。
昨天熬得太晚,这些天也好累。
就稍微……睡一小会儿……
温热粘稠的液体很快就淌下来压住了她的眼皮,让她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事故一出,整个剧组都陷入了手忙脚乱的瘫痪状态,同一地点的另一个拍摄组的拍摄工作也不得以被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