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涛犹豫片刻,还是照何将醉说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纵使他心里有万分的不服气还想再说些什么,也只得先按捺下脾气等待时机。
客观来说面前这人的确不是什么善茬,肯定还有后招。
但主观上陈涛又觉得自己这次没少带人来,他不信对方独自一个人在这儿,还能凭空变出点什么花样来。
陈涛后仰手肘往椅背一搭,硬生生坐出了一副狂妄相。眯起深陷在眼窝里的阴鸷双眼死死盯着何将醉,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几分底气。
“上次我们老大亲自过来请你,给你那么大个面子你都驳。”陈涛脸上写满了不甘心,“还有前两天的那通电话,提成从原本的6%涨到10%了你都不答应!不就是借你的场地谈个生意吗,又不用你参与,事成之后还给你10%的提成,你到底有什么可不乐意的?!”
“10%太少了。”何将醉状似为难地一摇头,“你也知道,借我的地方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我也得跟着一起承担风险。就为了这么点利润,不值得。”
合情合理的理由。
“你可真是——”陈涛咬咬牙,“13%!不能再多了!”
陈涛上边的人很重视这件事,合作相关事项也是由他们直接负责的,陈涛本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决定价格的权力。
因此他敢自己叫价的原因无非只有那一个。
何将醉无言扫了他一眼,缓缓踱着步,像是在斟酌。
安静空旷的大厅里,来回的脚步声听得座位上的人如坐针毡。
正当陈涛沉不住气打算追问考虑结果的时候,就听见何将醉在他身后低声开口:“13%啊,那你又从中间抽了多少呢?”
“你在说什……”
“17%的基础上,你从中抽4%归自己所有,所以你原本是打算要7%的?”何将醉撑着他的椅背,声音自上而下压迫着他整个人,“你们老大知道这事吗?”
陈涛眼睛里凝住的怒气完全被慌乱冲散,顿时没了来时的百倍信心,当下既不知道身后的人到底是怎么知道他背地抽成的事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于是他仓皇下做出了更加错误的决定——
打算死不承认。
可还没等他开口,何将醉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恍然拍拍他的椅背:“啊对了,听说西郊前阵子被卖出去的那块地下面建了个‘游乐场’,一开始出入那片的人还不少,但是后来出了点事,然后就再也没人敢去了。警察一直没有介入调查,我有点好奇原因啊,你说他们是不敢查,还是根本不知道这事呢?”
所谓的“游乐场”其实是以地上仓库做掩饰的一家地下非法经营赌场,里面原本干的只是人和机器之间的“博弈”。
但生意做得如日中天之时,老板逐渐开始不满足与现状,开始在赌场里加入“人和人的博弈”——赌黑拳。
比赛对参赛的拳手性别年龄等一概没有限制,可以说形形色色的人都曾站上过那一方擂台,甚至还曾有人为了博得金主开心加注而无所不用其极。
赢家拿钱走人,输家赛后任人宰割。
输家下场倒也不一定是一死,而是全凭下注老板的心情和个人偏好——和本身不择手段夺取胜利的比赛一样,折磨人的手段也是肮脏不堪。
这就是前段时间辞安亲眼所见到的一切。
下注的、打比赛的,多数都是缺钱的。
幕后坐收渔翁之利的才是最赚钱的。
本就是见不得光的非法生意,赌场老板不断膨胀的欲望最终因几条人命戛然而止。
原本这老板觉得不过草菅人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偏偏这几条人命里有一位是当地一个小官的私生子。
于是此前挣到的钱几乎全都被搭了进去用来息事宁人,对于那些用钱也实在堵不住嘴的,就只好搬出自己的顶头老大出来压场子。
目前看来这措施效果似乎还可以,只是这事老大本人并不知道。
至少陈涛是这么想的。
“你猜那片地底下发生的事他知不知道?”
何将醉没指名道姓,语气也轻描淡写自然得没有一点威胁的味道。
“有、有话好商量……”陈涛彻底泄了气,此时什么面子都顾不上了,只求把这事瞒下来。
何将醉单手用力一按他的肩,骨骼不堪挤压发出一声脆响:“来吧,在我们好好商量之前,先把门口那群小喽啰清出去吧。”
陈涛深知一旦把手下的人支开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这次背着自家老大来这儿一趟,本来是想冒险把事办成,然后回去邀功的。
一直以来做事很少顾及最坏结果的性格,让他成功在底层杀出了一条血路,占尽了优势。
毕竟不要钱或不要脸的都大有人在,但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敢不要命的。
陈涛也将此当做自己的一大优势。
可终归就是莽撞而已,不带脑子的话,光靠这招是不可能爬到多高的位置的。
就像现在,因为他眼高于顶的傲慢而从没把这块地和面前的这个人放在眼里,结果直接被好好上了一课。
没有合理的理由就动手等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回去也没法交差。
所以陈涛只得摆手先将人撤下去,这样自己也许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从胡、何二人之间找到一丝生存的机会。
“老实说,你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何将醉在最后一个人关门出去后轻飘飘开口,“上边已经开始秘密清人了。你拼命捂着的那些事,他们一早就知道。”
陈涛闻言瞳孔倏地放大。
“你刚才说的前两天我们打过的那通电话,7%涨到10%的提成我拒绝了?谁告诉你的,窃听器?”何将醉语气平淡,“这么跟你说吧,10%只是你听到的而已,实际并不止这个数,你的靠山要的就是试探你的忠心。明白了吗?”
温度适宜的大厅里,冷汗从陈涛的额角和手心淌了出来。
他无意识地攥紧拳头试图保持镇定,可此时脑子里的一团乱麻丝毫不给他理清的机会。
“一旦你有问题,你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被清掉的目标。”何将醉绕到桌旁举瓶斟酒,空玻璃杯里不断闪烁着的红点逐渐被褐色液体淹没,“你以为你手下他给的那些任凭你差遣的人,是因为他信任你?你都懂窃听,他会不懂监视?忘了你老大的老本行是干什么的了?包括你这次来,你不觉得太顺畅了点吗?”
“早就有人给我递过话,说如果你有特别动向,要我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你猜,他们开了什么价让我这么做?”
话说到这里,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所谓开的价,就是“通风报信”的钱。
也是陈涛这条命的钱。
前面的内容都基本属实的话,那么即使后来有一两句的“偏差”,也会被对方自我暗示为正确的信息而深信不疑。
这种“惯性”被用来巩固自己的优势处境再合适不过了。
“我……”男人瘫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
“不过我这人惜材,他们不愿意给的机会,我可以给你。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何将醉把酒杯放到他面前,这意思陈涛再清楚不过了——成为同盟,把知道的有关胡锐动向的一切都要和盘托出,在原本的“自家”开始做眼线。
如果陈涛想回归本位,那么只身出门就是。
但他会被两边同时围剿也就成了没有悬念的事情。
半透明的酒里,原本自己特意准备的‘制胜关键’正沉在杯底,像是在等着随时取他性命。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或者也未必。
椅子上坐着的男人瞠目做困兽斗,怒吼一声猛地起身掀翻椅子就要开打。
然而一直以来盲目抡家伙干架的人只空有个架势,空手的话就更没有技巧或套路可言,几下就被人反擒按住后颈,整个人狼狈地趴在了桌子上。
何将醉也不多废话,睨着对方脖子上那条用来装门面的金链,面无表情从他后颈处拎起一截缓缓绞紧,被勒住的人顿时血气上涌涨红了脸,近乎求生本能地胡乱扑打想要摆脱掌控。
然而他低估了对手,这才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