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那天我和冷枝正在普拉瓦的街口喝下午茶。普拉瓦是个很有异域风情的小城,青石板路和飘摇的雨让我总是联想起迷雾和灯。
点单的时候,扎着头巾的老板娘操着一口不标准的世界语解释说,外城受崩坏影响得厉害,很多品种的茶叶都供应不上了,蒸出来的糕点有时候也变得奇形怪状,得亏我们不嫌弃。
“我听说有什么教会在负责崩坏的修复,现在都去哪里啰?”她拖拉着音调,用一根褪色的圆珠笔在廉价的复写纸上写下“红茶”和“梅花米糕”两行字。
我好笑地扫一眼冷枝,他无动于衷。
说实话,我这辈子没离开过几次萨鲁多镇,最多不过是在米德卡特的时候出了几趟差。我实在不知道从萨鲁多到高城区到底需要多久。不过冷枝似乎从来没有为此表示担忧,他带着我在苏尔拉克兜兜转转已经一个多月,全然不顾祭祀的良辰吉日将至。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是来找祭品的,还是出来公费旅游?”
冷枝轻描淡写地说:“规则的崩坏影响了路程,再说,在夜晚前进是很不安全的。”
这话倒是不假,有时候我们明明在国道上直线行驶,三个小时后却回到原点。入冬的时候,崩坏对无线电的影响已经到了令人厌倦的地步,电台从杂音、串线到完全失灵,许多城镇不得不退回了原始的通讯模式——信使。
王室贵族般的茶会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塞了一块糕点到嘴里,冷枝刚刚拆开一包白砂糖,从路的那边便跑来一个信使模样的年轻人。那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穿着教会打了补丁的旧冬装,冻得指关节通红。
冷枝见了他,毫无形象地把一整包糖都倒进红茶里,然后腾出双手来接过他手中的信件。他的信我是没资格看的,等他阅读的空当,我请那孩子吃了一块热腾腾的米糕,再把桌上的围巾一并送给他。
“姐姐,这不合适。”他很困扰地看着我。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刚好打算换一条。”说着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冷枝,“记他账上。”
我算准了冷枝这会儿没有心情处理我的事,他也的确没有任何反应。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他一本正经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夹心饼干递给我,“你们是好朋友吗?”
“朋友?错了,我们是仇人。”我收了他的饼干,准备把他打发走,“小孩子不要听这些。”
他拿着围巾和冷枝给的小费蹦蹦跳跳地走了,这边冷枝也放下了信,斟酌了一会儿词语,然后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迦勒死了。”
那句话出来以后好半天没人说话,冷枝把桌上红茶搅了又搅,直到我学着信使的话问他:“你们还算好朋友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不算。”
我又问:“怎么死的?”
他说:“边缘污染。按他的性格,肯定是在找祭品的路上。”
我嗤笑道:“那你后悔不?”
我只见过迦勒一面,或者说我其实根本没见过他。仅凭我的印象,他是世界教会的典籍里记载那种的刻板、传统而虔诚的短发男人。
遇到他的那次是在贝特丝城的一角,一家便宜旅馆的二楼。一楼的部分卖着特调鸡尾酒。
贝特丝城拥有高度繁荣的自由贸易和极度兴盛的娱乐场所,导致他们对世界崩坏实际上没那么关心——“喝一杯酒,醒来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他们管那种日子叫及时行乐,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娱乐至死。
也许是二三产业过于发达的缘故,贝特丝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在夜里看不见星星。房间的墙纸已经卷起了一条边,隔音也不太好,坐在窗边就能听见楼下酒客的闲谈——今天的酒怎么成这个颜色,那个叫崩坏的东西又来了?
我没兴趣喝那些酒,更不想深入思考有关崩坏和边缘的事。瞧,这就是做人的矛盾之处,当年加入米德卡特的时候我信誓旦旦地说要拯救世界,但真的等到上刑场那天,我发现自己可能也没那么伟大。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床上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家旅馆还没有普及(或者说不想花钱普及)房卡,只是简单地在门口上了一把挂锁。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门口传来叮叮当当的动静,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我从枕头下面抄了一把水果刀,一声不响地摸黑贴到了门后。
我在米德卡特干了这么多年,杀人放火这档事没有做过,但处理过的实验动物和“午夜”可不在少数。“也许是头野猪,”我想,“也可能是愚蠢的猩猩。”
大约过了三十秒,外面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门口的生物发出了男人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是我的猎物。”我听见冷枝冷淡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
更加让人窝火的是我没有听见他的房门打开的声音,这意味着他要么是穿墙而过,要么就是在门口至少监视了我两个小时。蒙多在上,我说得准没错,他总是那样自以为是。
光凭他这句话的语气我就能推断出他现在靠在墙上懒洋洋的样子,刚才的声音大概就是他那把镰刀发出的动静。
“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陌生人咚的一声靠在门上,“冷枝,你不是向来对这种献祭的事情没有兴趣么?这样吧,人我帮你带走,回头报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