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久没有见过完整的月亮,自从苏尔拉克开始崩坏,我看到的月亮便总是七零八落,要么碎了满天,要么流得满地。
那夜我在后座喝了太多的酒,醉得我直想吐。那袋子酒大概本身就是勾兑的工业产物,又在那屋里睡了不知道多久,受边缘的影响,它们一会儿发着荧光,一会儿又变得像水母一样,我真担心那些东西最后会在我的胃里变成炸药。
“停车!停车!”我扯着嗓子踹冷枝的座位。
他估计是真的担心我喝醉酒以后掏刀子捅他,于是一边放慢了车速,一边慢条斯理地对我说:“至少先找到能住的地方,除非你想睡大街。”
“住你们世界教会的屋子,跟我住那什么、死囚监狱有什么区别?我还不如去睡大街。”我嘟嘟囔囔地骂了他的组织一通,又迷迷糊糊地骂了一段米德卡特,然后在后座横着躺下了。
于是躺在那儿的时候我做了梦。一开始是五彩斑斓的色块,那些色块慢慢融合到一起,变成了头顶奶油一样的星河,在天空的西边则挂着一轮明晃晃的圆月。
在梦里我回到了疗养院的单间。房间的一切都没有颜色,白色的床铺,白色的书桌,白色的地毯和盆栽,它们的轮廓线冰冷,就像刀。
在我的记忆里,格瑞克疗养院总是弥漫着金色的日光,房间的窗帘是米色的,拉开就能看见湛蓝的晴空和郁郁葱葱的森林。那时大崩坏还没有来临,我的父母和友人都尚在人间,我时而清醒时而陷入谵妄,有时候我敲碎镜子,仿佛就砸碎了自己的一生。
下一个瞬间我站在苍白的墙壁前面,右手举着我那把水果刀,在墙壁上刻下一个又一个凹槽。我不知疲倦地挥舞刀刃,等到我再次清醒过来,我已经退到了远处,而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四个大字,“我想回家”。
就这样,我垂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那面墙,一直看到我头皮发紧。这时整个房间忽然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再次抬头时,墙壁上的每一个字都开始渗出殷红的鲜血。
然而我并没有后退,反而是向那面墙跑了去,随后我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那面墙推倒,自己也跟着摔进那断壁残垣。伴随着四散的白色烟尘,我翻了个身,平躺在沾满红色液体的墙体碎片上,满眼所见就是最开始梦见的那轮白色圆月。
又过了一会儿,一片阴影落在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翻滚了一圈,麻利地从地上爬起,一回头,只见一头“午夜”伸出畸形而惨白的利爪,疾风一般朝我扫来。我仓皇向后迈步,然而我看到那怪物的脸时仍是浑身一颤——
天啊,那是冷枝的眼睛……
我打了个激灵,从后座猛地坐起身来。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是劣质酒精的后劲显然还没有过去。我的头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对于当前状况的感知力也是一下子被冲淡了大半。我昏昏沉沉地摆正了身体,脑子里还塞满了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怪梦。
“冷枝——”我想说点什么,可惜神志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一张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说。”他的语气仍是没有一丝波动。
他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往上坡开。世界教会总是偏爱那种开阔的高地,也许是苏尔拉克这一支就诞生于高城区的缘故。头还在痛,此刻我是真心希望屋子里有存醒酒药。
“呃,我……”我一时语塞,找不出什么能搪塞他的借口。现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一堵刻满了字的墙。
“算了。”冷枝显然对我接下来的话没有兴趣,他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在了草地上,“下车吧。”
接着他也不管我在做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下了车往前走。他们果然选择了这样的山坡,从这里眺望出去,苏尔拉克的半个低城区都一览无余。
我拉开车门下了车,借着酒劲,整个世界几乎都在倒转。有时候我恨那些酒,恨他们不能像在米德卡特的晚宴里那般甜美诱人。上半夜我喝那些工业酒精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老家的地窖里酿的那些果酒。我父亲真的爱它们,以至于每天都要去看看它们发酵得如何……哈,它们如今早就被边缘喝了个底朝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