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暮雨寒鸦啼,幽幽春山有鹿鸣,粉蝶轻嗅花间蜜,风过树杪,曦光如织穿透苍翠的叶片,镜湖大泽浅水畔漾着一圈圈涟漪。青衫湿透的男子仰面蜷缩搁浅,胸口插着一把木质的短剑。
青衣逶迤在金色的湖水中,揉碎成丝丝缕缕的红痕,湿润的青丝垂在脸庞,他脸色苍白泛着灰青,简直像一只林间阴潮不见天日的水鬼。
小松鼠双手托腮蹲在水边,腮帮子鼓鼓囊囊,低头呆呆地看着他水鬼一样的爹,并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水鬼伸手带出淅淅沥沥的水,似乎要摸他的脑袋,被轻巧躲开了,水滴落镜湖,氤出一片血色蝶梦。
李衍手撑在浅水滩吃力地坐起来,仰头看到刺目的日光,他用手掌遮住眼睛,微微一笑,说:“真是个糊涂梦!”
小松鼠抓住他的手,塞给他一把松子,赌气背过身体不回答。
李衍又咳嗽了几声,拔出胸口的短剑,涉水登岸,到小松鼠眼前,顿时一愣,万千插科打诨的话都说不出了。
这孩子默默嚼着松子,泪珠子啪嗒啪嗒砸到手背上,哭得没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仿佛遭遇了很害怕很伤心的事似的。
“不哭了,爹给买好吃的,想吃什么爹买什么好不好?”
“才不要!”
连这招对小吃货也不好用了,李衍无奈,知道是真吓到了他,遂跪坐地上,平视着,本想将他抱起来,掂量了一下自己如今的状况,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将这小孩的脑袋放到肩头,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慰,这孩子终于从汹涌而默然地流泪转为了嚎啕大哭。
哭声惊动了林梢的飞鸟,有簌簌白羽飘落大泽湖面,惹得李衍都差点落泪。
小松鼠的哭声渐渐小了,用他爹潮湿的衣裳胡乱擦着眼泪鼻涕,入目又是他爹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忙不迭摸自己的袖子衣领,摸出一颗金红的珠子。
“爹,你快吃了它,这个吃了就不会死了!”
饶是孤陋寡闻的李衍也能看出这是件至宝,他捏着小松鼠的腮帮子道:“我都承诺了你师父,此生不再妄想,此生也不会再去见她,所以我不会轻易死,你的宝贝你自己留着。”
小松鼠细细看他的脸色,仍要给他,再次被拒后才小声地说:“这还是西越王的遗物呢,殷非白说他不要,爹你也不要……”
“不要我要啊!”澄澈透亮的湖水中易遐观暴躁的声音道:“你们父子俩是不是把我忘了?再泡一会儿水,我的剑身就该生锈了!”
小松鼠和李衍面面相觑,心里发虚,还真是忘了剑灵。
易遐观倒也没有咄咄逼人,他和那谢东流相谈甚欢,还亲眼见到了李衍追逐缥缈云雾的实景,对他陡生怜悯,却不便多言,只道:“哎,你帮我个忙,我传你一个秘法,保管是你想要的。”
李衍没有问是什么秘法,只是打断他,“稍等,待休整一番,我们护送你去。”
易遐观还没开口,他就知道是要去哪里。
李衍架起柴薪火堆,将衣衫烤干,从包袱里取了干粮架在火上烤热了,就着水,慢慢吃着。
易遐观闻着焦香味,嘴巴有点寂寞,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谢东流说,他们死后,天地间多了一道大阵,隔断苍天与幽冥,半妖这种不为人世所存的生灵,在此阵落成后就死得差不多了,死后魂魄亦是难入轮回井。”
锈剑竖着插在泥地上,易遐观似乎略有些惆怅,虚坐在剑上,捏着下巴沉吟,“姐姐还算幸运,掠神阵借了她的血肉,雨露恩泽,因果偿报,特许她所愿可得,所以她做了人。”
李衍烤的馒头外皮焦黄,散发着阵阵香味,他一掰两半,将焦脆的那一半给小松鼠,父子二人倒不嫌清苦。
父子二人不作声,苦了易遐观,得不到回应,郁闷欲死。
五年了,他一直在阆月山青霄观,没有何人说过话,更没有和人说过明月的事——他其实不怎么想和别人谈及旧主,如果明月姑娘只是旧主人的话。
实在是旧主人说过太多使人羞愤难当的话,易遐观时不时会想起,在壶方铜山幻境中她指着老头子骂的场面,剑炉坍塌时她冲进来将他带走时说的话。
“你喊我一声姐姐,正巧,姐姐太厉害,缺一把破铜烂铁压制一下实力。”
易遐观忘记那会儿他怎么想的,忘了是感动还是翻白眼,总之他装模作样喊人家姐姐,后来却不愿意喊了。
剑灵只记得,他的主人是个灰头土脸还要叉腰大笑的红衣小姑娘,他还和她说过,红衣服很丑,但其实,不丑的。
易遐观仰头沐浴着阳光恩泽,余光望向那啃着烤馒头的父子。人爹妖孩,历经生死别离,从至暗到至明不过须臾,他们竟然啃馒头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