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镜中水中月镜中花，百世后的灵魂无法影响遥远的记忆。

李不寻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两片树叶子，一片盖到自己头上，另一片给辛羿撑着。

雨水是遮不住的，他站在小少年的身侧，忽而和他齐齐看向漏雨草檐下的女子，异口同声问：“为什么要来？”

明知道人族势弱，为什么要来？既然神灵目下无尘，为什么你来了？

“仙乡路杳，群峰巍峨，大江浩荡，江左绿萼白，我思春山；人间山荒河枯，鸿雁于飞，哀鸣嗷嗷，何以无春呢？”

这是青女殿下第一次说她来凡尘的缘由，她看不下去荒芜的人间。

辛羿似乎也明白了，她和桓庚是同游同行的人，那么他要想继续和他们一起，就不能做个没有用的人。

“你说再厉害的人都没有抗衡天妖的能力，这话不全对。”辛羿扬起倔强的眉眼，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咧嘴笑道：“人族不是依靠单打独斗就能生存下去的，王不能是孤身一人。”

青女的动作停顿，潇潇夜雨中，一个奴隶说的话，神灵愿闻其详。

“整个人族的愿望不能压在一个人身上，这并不是一个人能够承担的重担，即便桓庚是上天神明选中的人。而我不想把人间让给那些凶狠残暴的妖物，我也可以是你们的同路人，所有未死尽的人族都是我们的同路人。”

青女皱眉，用淡漠的口吻说：“不是人越多牺牲越多就会有希望，那是不自量力，飞蛾扑火。”

“但这是我们的山川大泽，是我们的故土家园。神也不能阻止沦为奴隶的我们为了脚下的黄土去做不自量力的事。”

辛羿不知道，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像是雨夜暗流中浇不灭的火种，触动了司霜女神那颗冰霜雕镂的心，后来那样漫长的岁月，都是这句话令她不悔。

“桓庚要做王，我会把自己磨成一把锋利的刀剑，劈开先人未曾开辟的生路。”

这个雨夜的交谈如同太阳升起后晒干的雨露一样消失无痕，只不过多了一名少年向青女习剑术。

岁月倥偬，星日翩跹，淮城立足的桓庚打造了一个妖魔不敢来犯的部落，慕名而来者众多，人口增多，土地就不太够用。三年间，桓庚率领部落的族人西向扩张，在战争的打磨中，辛羿也成了一名战士。

在此期间，桓庚终于展现了不负钧天剑选中的能力，无数能人聚集在他身边，恰如星辰拱卫着明月。

这些人发现雷火燔焚后留下的余烬中可以保留火种，火可以照亮夜晚，可以驱逐野兽，可以炙热熟食，可以烧制陶器；野外那些形状各异的杂草树木有了名字和功效；最开始系成的绳结、后来刻在石头上的符号慢慢有了独特的意义……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西越部落自淮城而建，首领就叫桓庚，部落中有一名精通剑术和巫医的祭司，还有一名最强的战士。他们使用工具，擅用弓箭和陷阱，不屈不挠地斗争着。

又数年，名为西越的部落扩张成为整片大地上最强大的部落，铜铁炉中火焰飞舞，战士们提着长弓刀剑征战到了落叶原，要在令丘山斩杀一直侵扰他们的大妖颙鸟。

首领爬到令丘山上，山高雪覆顶，桓庚默念“钧天承平，借上山人”，这是青女教他的钧天剑有灵，可借仙人力。他拦腰截断了令丘山，断山坠落到落叶原，砸中了一棵青翠的树。

桓庚不知道，他攀不上高山，更没办法抓住妖鸟，只能让它自己下来以待时机。

浮云半山间，桓庚坠向那只双翼遮蔽天日的妖鸟，钧天剑扎透妖鸟翼下的皮肉，它仰头长鸣，另一只翅膀扇动黄沙尘风。最强的战士弯弓搭箭，射落这只巨大的妖鸟。

庞然身躯落在令丘山后成了一个深坑，尘沙遮挡，颙鸟自深坑中挣扎着站起来，啸唳震耳欲聋，但也只是如此。

未死透的颙鸟和未死尽的人族在荒原上殊死一战，它先倒下，他们撕咬下它的骨与血，等它不甘地闭上眼睛。

血流荒滩，颙鸟的每一片鳞羽都沾上了殷红的夕晖。

于是不需要青史的书页留下桓庚的名姓，因为那写不尽英雄的风流一世。

亚岁大节有大雪降落，润泽八方，强大的战士提起长刀，竖起战旗，一身伤痕，杀穿了偌大天下。

祭司舞令丘道，值鹭羽；帝皇登金阁上，持弓剑。

未死却的人族捧着妖的血和骨高举欢呼，以慰苍天。

他们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