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古事纪中名为“淮”的地方,距离西越古国的建立没有很久远,离西越国都城却有千里之遥。城池早被妖族占领,凡是人族,上了年纪的被虐杀后抛尸荒野,年轻的沦为食物,更小的少年少女倘若有幸活下来,被豢养着放到妖市贩卖。
妖族阶级更加分明,十二天妖,有的居于高天之上,有的居于地底之中,还有的藏在沙海之中,它们扇动翅膀,火生林风,它们翻一下身子,地动山摇。
荒蛮的时代不是人族大放异彩的舞台,侥幸在妖魔口中活下来的人成为了奴隶。
杀不完吃不尽的人就被关在笼子里,兴许会有厉害的天妖看中,无论是收作奴隶还是当作口粮,天妖给出的价格不会低。
辛羿只是一名奴隶,被桓庚和青女从妖族手中解救出来的奴隶。
李不寻初步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大概因为有闻鹤雪作主导,他和辛羿的共感并没有强烈到分不清楚自我。
他很想吐槽,西越王怎么是个这么会说大话的人?说什么杀尽天下妖魔,建立一个和平的国度,简直像个中二病!明明闻鹤雪大部分时候还有点呆和傻呢!
可属于辛羿的那部分情感在影响他。
拔剑指天大笑的少年在一片血色中吐露他的豪言壮志,他一定是个绝代英豪,事实上,他站在烈日下,就是那令人不可直视的赤日高阳。
他在一片腥风血雨里说他要建立一个人人能活到老去的国度,苍穹之下伏地跪拜的没有人会怀疑。
但徒有雄心壮志的少年要走的路还很长,他身无长物,手下无一兵一卒,只有一把剑、一位下凡的谪仙和一个奴隶,就这样要从盛夏走向一个又一个炽热的隆冬。
淮城和天下间所有的城池并无不同,桓庚救了辛羿一个奴隶,杀了数十只妖,还不足以在此地立足。
青女微微皱眉,抬手遮蔽过于刺目的光芒,淡声说:“就从这里吧。”
“这里距落叶原不远不近,自此以西都是那座令丘高山上巨大颙鸟的地盘,也许它会从这里飞过,再飞回它的巢穴中。我们要从这里开始,向西方讨伐它而去!”
桓庚挥舞着钧天剑,定下了复仇的计划。
他的故乡没有名字,因为在他出生之后那里就是妖魔野兽的地盘,也没有时令,曾经漫天满地都是飘落的树叶,树叶焦黄,枯树干成老遒枝,落叶原这名字都渐渐名不符实起来。
除了那棵青茏苍翠的琅玕木,神木屹立不倒,就如此刻桓庚在淮城中。
他杀掉妖魔,解救了淮城中数十口奴隶,只有区区百人,百人将他奉作了首领,是在妖魔眼下圈地的人族首领。
其中艰辛苦楚自不必说,彼时辛羿尚弱小,还不懂青女所选的王要做什么。
后来某日,桓庚浑身是血拖着一只比他身量还要大三倍的野兽头颅回来,背后是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腥使得面向他的族人根本分辨不清他脸色是苍白还是红润,而在他身后的辛羿来不及开口,冷淡的青女殿下将手指放在唇边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说,他不能示弱,否则会被所有虎视眈眈的妖魔撕碎。
那是一个难得的雨天,青女背着竹篓采了许多药,她头上顶着一片叶子,遮不住雨水,蜿蜒的水渍沿着她淡漠的眉眼流淌。
一株株草药被她用石头砸出药汁涂抹到桓庚的伤口上,她似乎有些忧心桓庚的处境,伸出手掌,雨水从指间缝隙流淌而过。
辛羿问她,“您在忧心桓庚吗?”
她摇头,“不,是人族的命运。手握钧天剑,强大如桓庚的人都会倒下,人族没有与天妖抗衡的能力。”
于是辛羿沉默了,他听到呼啸的风吹彻荒原,接天的雨水冲蚀尘沙,冷极的黑夜中血腥弥漫。司霜的神女在暗夜中慈悲地碾着药杵,她的眼瞳泛着银色的光芒,兽类一般警惕着暗影。
辛羿不懂神灵,尽管初见时向他伸出的那双冰冷的手给予了他温暖,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更能感觉到,她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这并不是在痛斥她的冷漠无情,而是在申述摆在眼前的事实。
所以当她金口玉言说出人族不可能战胜妖族的时候,辛羿在想,她是不是后悔下凡尘,是不是想抽身离去?
可石头有后悔这种情绪吗?
迎面一兜雨浇在李不寻头上,他四肢百骸冰凉透骨,抱臂环胸,侧身问苏春稠,“青女会后悔吗?”
“为什么这么问?”苏春稠挑眉,对他的敏锐油然赞叹,“上天降下的神灵对人族一无所知,同样,人族祈求了那么多次,在神灵眼中他们依然是尘埃,而神,目下无尘。”
“起码要等很久之后,她才能学会喜怒哀惧。”苏春稠听着捣药声,好奇地蹲在她面前,凑上去闻了闻那些药,“错了错了,加了两株杂草,没有任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