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镜中一片纯白雾气间,闻鹤雪和李不寻面对这一片茫茫不见的岔路口,起了争执。
镜子不能回溯光阴,也不是站在镜子前一照,前尘事就会像电影大荧幕一样安排好情节,自己像个看客一样走马观花,而是需要观前尘的魂魄入镜中,亲身用那已作尘灰的躯壳历经一生,感之悲、感之痛。
闻鹤雪和李不寻有过观前尘的经历,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经历。说实话,那种滋味不好受。
虽然他们说好要跟着闻鹤雪西越王的人生轨迹观前尘,临到阵前,闻鹤雪却不能不畏缩迟疑了。
“我之前偶然得知自己是西越王的转世的时机,是看到西越王腰坠钧天剑,祭天称王,那时无感,但是西越王的一生到底是喜是悲是苦是痛谁知道呢,这也太草率了!”
李不寻黑着脸问:“你不来难道让爷来?爷连前尘中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万一西越王的故事里根本就没有爷,那可就白费了祖师爷的金子!”
理事这个理,闻鹤雪不情愿也只能赶鸭子上架。
正当此时,苏春稠从一片混沌的雾气中缓缓出现。她的衣衫变作了第一次遇见时那身白色的锦缎,锦缎上绣着枝枝叶叶的绿梅,活像个山精鬼魅,一开口,又现了原形。
“难兄难弟,你们都不乐意,要不让我来?”
闻鹤雪道:“你怎么也来了?”
“因为西越王的故事里有我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我多没意思啊。”
听起来你好像知道西越国发生的事一样,既然你知道,李道友怎么偏要来鬼市寻?
闻鹤雪推搡李不寻,喂,李道友,李兄,说句话啊喂!
他的好难兄还没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看出了神,好半晌才来了一句,“不行。”
“为什么?”
“你在西越王的故事里下线太早,看完你就结束,那太亏了。”
“好嘛,原来还打这个主意。”
李不寻扪心自问,他秉持着公平公正勤俭节约,不浪费一丝一毫的精神,敲定了还是以西越王的一生为线索。
闻鹤雪无可奈何,作为一个领头人,只好由他拂开浓雾,沿着脚下的岔路笔直地向前走。
光阴逆流,浓雾中不同时代不同地点的日月若隐若现。
似乎走了万水千山那样远,闻鹤雪看到了一片赤红皲裂的大地,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像是燎原的烈火,炙烤得人眼泪都焦干了。
苏春稠在他身后驻足,低声说:“就是这里了。”
闻鹤雪点头,眼底腥红,焦灼得像是心口有一团难以熄灭的恨火。
这不是他的情绪,所以,是桓庚的。
三人落在这片在千万年后被称作础州的土地上,齐齐恍惚了。
极目远眺能望见西方有一座高山,从方位上看应当是阆月山,可这座山的高度绝非阆月山可相提并论。
黄昏时分,大火冲天,金色的浮云挂在高山的半腰,更高处隐匿在云层中无处可窥,高不可攀。
烈日炽盛像不会熄灭的火球,疏忽间被遮挡住了。
——不是云层。遮蔽太阳的不是云层。
是兽翼,翼若垂天之云。
这只兽通体玄色,鳞甲光滑,翼上没有羽毛,像只光秃秃的鸟,其声如婴啼,向西飞去,栖于高山之上,一呼一吸间煽动尘世之风。
大地上奔跑着各种妖魔野兽,它们咆哮怒吼,厮杀生存,口中吐着熊熊烈火,残忍蹂躏着这个世上弱小的生灵。
苏春稠和李不寻先对这片荒芜野蛮的大地有了大概的了解,却见闻鹤雪望着夕阳揪着心口默默垂泪。
两只庞大的妖兽在一片落日挥洒的金色荒原尽头啃着人的尸骨。
闻鹤雪指着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说:“那是一棵琅玕木,树心已经空了,恰好能容纳一个身量不大的孩子藏身。琅玕木是神木,妖魔在吃饱肚子的时候不愿意靠近神木。”
他站在遍地的腥土上,望着空心树干,“这是桓庚的双亲,而他在那里看着。”
是惧怕,是愤怒,是悲痛。
闻鹤雪揉着心口,终于明白前尘镜的主人只许他们从镜中看一世的理由了。
桓庚是那双沦为野兽腹中餐的男女血脉相连的孩子,这个残酷的世界是他所身处的世界。
闻鹤雪不是桓庚,但前尘镜中,他与桓庚共享灵魂,精神和思想同频,那他就不只是个旁观者。
他是有着异世闻鹤雪记忆的、被这个残酷的世界迎头一棒喝醒的桓庚。
“我很愤怒,很悲痛,但更怕,怕得不能自已。”
夜晚来临,星斗璀璨,可以清晰照见树洞中的睡颜。
桓庚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哭出声来,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他在醒来时饿得要命,睁开眼趴到琅玕木上薅了一把叶子,放到嘴里用力嚼着,苦涩的清香弥漫,他浑身发冷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