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青羿,律中黄钟,葭灰候气,晷短星昴。彼辞归兮,呜呼哀哉!
雷火燔焚,风尘未息。余凡庸者,徒怀英也,固不行之,所赖灵圉。初阳晡夕,玉女降兮荒蛮,灵澹澹兮峨峨,策蹇冲炎,玉辂星回,泠泠贞清。尔行远浦,无畏死也,零乱萦回,羽之羿风。幸余有之,乃御六合。
彼苍天者,曷薄与人,俶尔辞世,以悲以恸。侪僚行归,墓门荒烟,荆棘野蔓,鬼灯松花,临风凄怆,汝曷有之?盖玄灵也,魂兮归矣!
魂兮归矣,往之不反,樵叟徘徊,兽禽踯躅,歌吟悲鸣,八表同悲,经始灵台,歌以颂之。望高山兮不见,怀岁辰兮漫漫。寤寐而思,殷殷在闻,惝恍或存,情不及终,维以永伤!
倘死而有知,惟安香魂,结来生愿。】
青羿,大概是年号,西越王的年号,听起来不怎么吉祥如意,晷短星昴应该就是指冬至这一日。
亚岁大节,冬至日,昼短夜长,寒霜结庭,西越王祭祀的人死在这一日。
灶底的火越少越大,头顶吊扇吱呀吱呀地发出老迈的声响,闻鹤雪用大蒲扇扇风,他额头沁出的汗水打湿发丝,咕哝地说着:“这么热的天,你怎么都不出汗?”
李不寻依然在看这篇祭文,展明月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专家猜测这是西越王桓庚写给神灵青女的悼文。
“所赖灵圉”“玉女降兮”都昭示了神女身份,而怎样的悲痛才敢说“八表同悲”?更何况,还有结“来生之愿”!
“你觉得她怎么样?”
今夏来得很早,但是涉河畔的大雨和霜冻来得更急,李不寻还没来得及缅怀春去就历经短暂的盛夏,冰凉凝滞的风从地宫王陵吹到了他的骨头缝里、灵魂深处。
“这天气不算热吧,还行。”
闻鹤雪脑袋要被热化了,脑子宕机,“啊,谁?”
这是怎样怪异的对话,一下搭不上另一下。李不寻叹了一口气,觉得他们像是两只深秋时分在不同的泡桐树上鸣叫的蝉,鸣声总是不同频,却离奇地此起彼伏互相唱和起来。
“……这段文字中死去的人。”
“青霄玉女?”闻鹤雪尴尬地擦汗,话题的跳跃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就算他说他是西越王的转世,也不能问他对西越王手底下一位可能和他有情感纠纷的仙女祭司的看法吧?
这和一个穷屌丝对着手机电脑上看到的蒙娜丽莎的画像品头论足说达芬奇画得一般般没什么水平有什么区别?
李不寻冷笑一声,看穿了闻鹤雪徒有其表的外在,冷冷地说:“望月那天你跟爷一起去鬼市。”
闻鹤雪犹豫了一会儿,没有问原因,说:“好。”
窗台漏着日光,饭菜的香气充盈在鼻端,钟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李不寻低头翻看手机,逐字逐句,想从中找到有用的信息。
与此同时,础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也在研究这一段文字。
明老师终于还是在一次研讨会上将他认为王陵壁画作伪一事提了出来。
“与出土兽骨上所载文字相较,壁画题字少了‘零乱萦回,羽之羿风’八字,且在此处,疑有雌黄修改的痕迹。雌黄改字在古时用于黄纸上,黄色颜料恰能掩盖谬误,古西越国时期并无造纸术,否则陵墓陪葬不会使用兽骨甲片来记载文字;而学者研究,雌黄颜料被发现用于丹青按照推算大约在西越国后千年之久;况且颜料贵重,因其不产自越国旧地,这么大面积用在暗无天日的西越王陵,实在不合理。”
文字内容存疑,出土史料中确有这篇祭悼文,无非是时间人物存疑,而明瑞认为有疑虑的是西越王陵的整幅壁画。
西越王遗体不在梓宫棺椁,也许是有盗墓贼或是别的人进入过这里,但遣册中的陪葬品没有少。
这幅壁画是否成于西越国年间就有了争议。
西越国的史料所存太少,专家们大都只能确定西越国是真实存在的,以及一些越国末代的纪事,至于初代西越王当真是只存于传说戏文中了。
为此,研究所特意返聘了一些头发花白已经退休的老头子,就是来研究这副壁画的。
“神女眼波流转,手拈芦花,玉洁冰清,仙衣裙摆上的光华像是金银粉,摇曳欲飞天,这手法确实是后楚时才兴起的绘画技法,绘壁画的人可称一代丹青师。而小明老师由雌黄入手分析得出壁画是后人所绘的结论,半点不错。”
佝偻的老头们还特意跑到西越王陵墓下看过并取证过,才敢在研讨大会上言之凿凿说出这番话。
结论有了,原因早已涅灭在尘土灰烟中。
到底是怎样一位丹青手入西越王陵,不图典籍文物,不贪珍奇财宝,却挥笔而就,只为画下一幅不为人所知的佳作呢?
明瑞好奇心不重,展明月不行,她还记挂着李道爷的事,也为了满足好奇心,在研讨会结束后追着精神矍铄的老专家问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