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听飞光说了。”

苏春稠仰头看着浓绿在风中摇晃，眼前风吹荡漾，竟有种泛舟碧波的感觉，闭目一瞬忘了听耳边的低声呢喃。

李不寻清了清嗓子，眼底乌青具显，疲惫不堪，眸光却亮晶晶的。

“我听飞光说你昨晚做的事情了，真是为了救我？”

“嗯……”苏春稠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睁眼猝不及防撞到小道爷幽深眼瞳中，那清澈疲惫的眼中满是她的倒影。

她摇头笑，“不是。”

展明月颇有眼力见地拿上风筝，叫上李木叶和飞光去玩。

李不寻绕着她转了半圈，落座一旁，连声叹息，偏头玩笑道：“你该不会是看上爷了吧？”

苏春稠一愣，含笑回望，知道他在开玩笑，说：“殊途异路，不可相妨。小道爷，我们妖精的志向可是得道成仙呢！”

“爷说认真的，你可不能看上爷。”李不寻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傲然姿态，单手插裤兜，风姿卓然，眉飞色舞道：“爷去在鬼市的前尘镜前看过，爷可是有个前世之约在的，不要喜欢爷，没结果。”

苏春稠哑然失笑，目光却放在他插在口袋的手边，眸子闪过一丝晦暗。前世之约固然不假，但李不寻的口袋里未必藏了什么好东西。

情天孽海，爱欲起而恨念生，他也不见得有多想和他那前世有缘人再续前缘。

苏春稠不欲拆穿，毕竟她的往事记忆只露了冰山一角，飞光这小子是话痨了一些，说话还有几分道理。

乐莫乐兮新相知啊！过去哪有未来重要。

“道爷啊！”

李不寻等着她之后油然而生的感慨，等了半晌都没有言语，转头看到她似笑非笑戏谑的神情。

苏春稠借机转移话题，“你口袋里藏的东西厉不厉害？”

李不寻口袋里的手陡然攥紧，明明是朱砂黄符，他却羞赧愤然道：“你！”

“我什么我？你这副神情以为我在说什么？”苏春稠意有所指地调侃了他两句，正色道：“那个张重隐是同道，他发现了我的纸蝴蝶，倘若张重隐是在展明月梦中释放恶意的人，那么他入我梦中也不是难事。”

李不寻神情变幻，羞然愤恨，再到平淡严峻。

“人间秘术有过梦中杀人的记载，他是同道，未必肯入你梦。”

“我入他的梦也是一样的。”苏春稠不在意梦是谁的主场地，哪怕对方可以在梦中杀人，可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人。

倒是乍然间说起梦与非梦，入我梦中来，总有种别样的缱绻意。

“怎么入？带上我。”

“这个简单，我喊上你就行。”苏春稠眨了眨眼，轻启红唇道：“李道安。”

“你好歹提醒我一声！”

李不寻只觉精神恍惚，奋力睁开眼睛，入目一片白色雾气，仿佛身处在缥缈云端，脚下还踩不到实处。

“啧啧啧，这小子野心不小啊！”

彩凤烛龙，琼楼高阁，钟磬玉枹，当是天上仙境才有的东西。

仙境是不是就长这样，苏春稠也没见过，估摸着凡夫眼中“飞花走红满天春，华龙盘盘上紫云”，神仙住的地方也就长这样了。

梦境在一定程度上是现实的反映，尤其是张重隐这种在梦中威慑他人的术士之流，没想到，竟还是个升仙长生梦。

张重隐在他的梦中更是一副玉冠缓带，白衣儒士的模样，仙风道骨，看着真是不同凡响。

只不过和真实世界中那个沉默寡言的职场老好人通身的气度没有一处一样就是了。

苏春稠和李不寻并肩，她手肘捣着李不寻，肩膀向他那边倾斜，似耳语一般问道：“哎，你说，像不像你们祖师爷？”

肯定不像那个泥塑的狰狞可怖端坐庙堂青台的祖师爷，要说鬼市那个……李不寻不好评价。

青衣道人抱剑而立时气质像文士儒生，可但凡见过他出剑的，都知道那是何等挟风带雨的浩然与凌厉。

这幻梦中的张重隐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然而苏春稠没指望他回答，反而径直迎上张重隐，直接问道：“是你杀了王英？”

他看向苏春稠，饶有兴致道：“王英是哪个？就是你在监视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原来是不自量力的蝼蚁。”

苏春稠保持着良好修养没有嘲笑他，夏虫语冰井蛙语海，妄指蝼蚁。

张重隐道：“就那个出来卖的老女人，带这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每天活得像乞丐一家人，根本没人愿意理她们，我稍微给她们示好，她们就感激涕零，这样的人活着其实怪痛苦的，也可没意思。”

苏春稠本来十分生气，听到最后反而笑了。

她没有评价张重隐的言辞，却温声问道：“你这不是记着吗？”

他神情一僵，随即恢复淡然的神态。

“我自小就能见非常之物，生而一双慧眼，辨世上清浊善恶，这岂不是上苍允我尘世代行，助世人脱胎苦海？我救了许多人，都是活不下去的可怜人，太多了，我确实有些记不得到底帮过多少人了。”

“我也没问你其他人啊！”苏春稠收敛笑意道：“我只问了王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