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自己多了不起的样子,自比非凡,不记得蝼蚁之众,可你看,不是记得一清二楚吗?
“杀人犯就不要装得像个大圣人了,真小人见了都要为你的虚伪甘拜下风了。”
苏春稠袖手一挥,仙宫盛景如尘烟散,变作一条逼仄阴潮的小巷,蛇径鼠道,恨骨填蒿里。
李不寻悄悄冲她竖大拇指。
“这话有些难听,苦海浩无际涯,我分明是为他们好,是别人的错。”张重隐自言自语,“而我救了很多人。”
“梁园街小胡同拾荒的瘸腿老头,一家全死光了,他一个残废,和野狗抢食,他自己都说活着不如死了;还有那个借了网贷还不上的年轻人,也是我帮他递了刀……反正他们要么活得太痛苦,要么活不下去,我帮了他们,当算我的功德!”
苏春稠抬手一耳光抽到了他脸上。
张重隐跌在地上,右手并拢捏诀,却用不出一个术,满脸惊恐,再不复先前的从容。
李不寻看明白了,合着在这里,张重隐根本用不出他所会的术,遂抱臂轻笑,这靠山坚实。
“张重隐,你杀了这么多人,怎么掩盖痕迹的?”李不寻莫名其妙卷进杀人抛尸案里,进了趟局子,听到凶手大放厥词,忍不住想知道他的作案手法。
张重隐有些怕苏春稠,却并不怕和她一起来的年轻人。
他指着李不寻说:“我知道你,你是南山上的那个道人,招摇撞骗的小神棍,自然不懂我所行大道。”
李不寻无语,拉扯苏春稠的衣角,半真不假地学展明月,阴阳怪气,“神仙姐姐啊,你该不是下手太狠,把人打成疯子了吧!”
苏春稠低眉看他的手示意他松开,反问:“难道他不是一开始就是个疯子吗?”
“哼,我是上苍的代行者,是上苍要我助他们解脱,怎么会留下痕迹呢!要不是那个红发女人多事,她女儿也一定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张重隐笑地癫狂,李不寻笑得更夸张,不见得是张重隐的话有多好笑,但他想起了自己。
“其实我们普通人大都有个敏感而脆弱又期盼着无所不能的年龄段,自觉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犯这种病的最多。”
“看不出来,小道爷也有过这种想法?”
李不寻撞见她眼底笑意,出于某种念头想否认,话到嘴边绕了一圈,抓耳挠腮。
“比如说,幻想过天塌地陷、外星人占领、或者妖魔攻打人类,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逆着四散逃生的人群,凭空变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头发一寸寸变长、变灰,然后口吐鲜血,一剑斩苍穹,拯救苍生……”
他越说声音越低,耳廓泛红,似乎在这条荒芜的小巷里,他干了一件多隐秘的事,说了多羞耻的话。
本来是件挺好笑的事吧,可那么爱笑的苏春稠怎么没有笑话他呢?
“你为什么不嘲笑我?”
“这不是值得嘲笑的事啊!”苏春稠想,哪怕是幻想,小道爷想的也不是荼毒苍生,而是拯救苍生,比起张重隐以为自己是上天的使者犯下累累罪行,实在是再纯良不过的侠客英雄梦。
张重隐跌跌撞撞从墙角站起来,对这二人完全忽视他的行径感到十分不满,哪怕知道自己打不过,还是大笑,“我知道警方盯上了你这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无数的证据都指向你,就算你知道是我杀了人,我现在告诉你,我用了囚风阵掩盖现场,纸傀术分尸搬尸,你也没有办法把我绳之以法,谁让我得天独厚,上苍眷顾!”
“就算你能找到王英的全部尸骨,可你怎么解释你从哪知道的?还有杀人凶器以及杀人动机你也解释不清,本来这桩案子可以永远沉没,可你们非要站出来,梦中的话做不得数,一样证据都没有,现在还能怎么办呢,无非是多一桩悬案啊哈哈!”
张重隐刻意曝露他所用术,使这一双男女分神,然后大笑着穿墙而过,仓皇逃出他自己的梦中。
苏春稠和李不寻入梦中只是要确定张重隐确实用了些不可言说的力量杀害王英,知道了这个之后,他们自然也出来了。
虽然张重隐嚣张得很,但真实世界依然是个平凡普通的社畜,他的虚张声势也确实在点上——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得。
懂点术法的人,没用到正道上,反而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胡作非为,说好办也不好办,说不好办也好办。
但苏春稠和李不寻齐齐皱眉,愁眉不展。
回到知微观庭院,展明月听他们说了大概的情况,有了一个问题。
“既然有张重隐这样会用异术的人,应该也有专门管辖这些人的机构吧,不能请官方机构出手?”
飞光挤到他们中间,举手嚷道:“这个我知道,我知道。”
“没有这种机构,其实应该说,张重隐这样的人才是少之又少。”飞光掰着手指头数,“能修异术的凡人命盘大都有不流于俗,如青霄观的闻鹤雪身负仙缘,咱们李道爷身负宿缘,堪称是千万人中无一的概率。”
“怎么会很少呢,你们几个不都是吗?”展明月数了数,在这儿的除了最小的那个,就有三个了。
飞光:“树林里当然能找到很多的树。”
展明月似懂非懂,她大概踏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世界,能在这里找到很多的“树”。
飞光继续说:“这类人呢,不敢轻易为恶,一旦沾染太大的因果,轻则寿夭,重则斩断来生路。”
展明月不解,“来生是来生,他这辈子作恶逍遥快活了,报应在来生什么的,也太扯了!”
飞光冲她竖大拇指,说:“你这想法好,就该这样想。”
凡人过好这辈子就得了,前世来生都和你没关系,至于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更该对此嗤之以鼻,唯物主义战士永不着相。
“你还没说为什么不专门设机构来管理这些。”
小道爷看不下去飞光东扯西扯扯不到重点上,给她解释,“于人而言,心的力量是无穷的,像那些香火供奉就是心的一种。要是凡人真的相信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人或东西凌驾于他们之上,那再有任何不知因果缘由的事,这家人非自然死了,哪家人意外受伤了,是不是都可推诿到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身上?心能造物,律法与平等不就成了一纸空谈吗?”
“所以,万物自有它的运转规律,这叫万物之理,人世也不必信异术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