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观的年轻后生下山帮谢阿婆家耕地不是稀罕事,他吃百家饭,又受谢阿婆恩惠最多,理当常往来。
然而,南山脚下的四邻都知道,这年轻人不大安分。
三年前突然就多了个孩子,二十出头的人突然冒出个三五岁的孩子,说是他亲生的那实在是荒谬,但这孩子生得俊秀,又来历不明,还管他叫爹,说不是他亲生的也说不过去,可见他不安分。
这不,这回又带了女道姑下山了。
木枝作簪挽了个髻,白衣灰裤,脚踩黑布鞋,是道姑没错了。
一行人慢悠悠下山,不是他们脚程慢,而是李木叶眼见着路旁山石的青苔、石阶上的蚂蚁都要稍停下来玩耍一番,山道两旁青翠的松柏轻摇晃,日头已将到了正头上。
便是再不通俗物的人都知道,这时候去到人家中,赶上晌午饭是不知礼数的。
李不寻黑着脸认命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钱,寻思着吃点什么能省钱。
南山下有河川,沿河道常有渔家,靠水就吃水,大多都建在路旁,厨余倾倒在角落处,最好是树下。树影一遮,就有不少野猫来打食,一水儿的油光水滑。
李木叶走不动路了,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被萌到了。
他一顿,啃鱼头的一只黑色猫儿也不动了,琉璃琥珀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毛发在光下带着一丝红,像只玄豹。
李不寻皱眉,常言说,玄猫辟邪通灵除祟,他们一行人可不算正经的阳间生灵。
他正要喊李木叶,却见苏春稠凑上前,猫猫们都不吃了,齐齐看着她,脊上的毛竖了起来,冲她龇牙。
李不寻不担心她,这个是能和闻鹤雪打个来回的,再通灵的猫都吓不住千年的怪物。他只是没想到,苏春稠竟然蹲下来看。
他看了半晌,她托着下巴摇头晃脑,回以炸毛猫猫一个龇牙咧嘴,再哈哈大笑。
“……神经!”
李不寻没忍住笑了一下,绷着之后再骂,这根本就是个女神经,害得他都莫名其妙笑了!
总之,这样一个女神经和他一直在找的高贵不凡、出尘绝世的宿孽不可能是一个人。
他不再看她,拎起李木叶,跨台阶迈大步子到这家饭馆里。
“爹,吃什么?”李木叶圆溜溜的眼珠子翻着一本菜谱上的图片,嘴上这么问,心里多少有些担心他爹的钱包。
服务员小姐姐贴心问他们有几个人,推荐了几样菜。
“桂鱼、枸杞头,都是时令菜噻!”
“就要这两个。”
李木叶见他爹没反对,咧嘴一笑订了菜。
李不寻一坐下就不知道在想什么,自然也就没听到他妖孩儿点的单。
等到上菜的时候,这爹才反应过来。
“这一顿吃掉一百五十块!”
苏春稠正抬脚跨门槛,忽听到这一句,不知道这脚该进去还是退回来。
这父子二位该不能吃干抹净后溜之大吉吧?她现在还要进去吗?
李不寻摸出口袋里的钱,低头数了数,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苏春稠也松了口气,坦然坐到桌前。
“道爷阔气!”虽然还不清楚一百五十块值多少,但不妨她恭维。
李不寻冷哼,眯眼牵起唇角笑,“算了,就当是寻错了人庆祝一番。”
怎么寻错人了反要庆祝?
话说这两个菜的庆祝岂不是略显寒酸呢?
苏春稠猜不透小道爷所想,他们才认识一天而已。
小道爷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前襟的第二粒扣子还掉了,袖口和衣摆常摩擦的地方都起了毛边,实在勤俭,搞得她都不好说什么。
而举着筷子夹鱼肉的李木叶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盘子里。
桂鱼和枸杞头不负一百五十元巨款,甜而不腻,清脆爽口,要是李道爷付钱的时候能更云淡风轻一点,这顿饭就更值了。
他将手上捏着找零回的纸币揣回兜里,又钻进了隔壁的小超市,拎了一箱舒化奶。
金钱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还是有的。
苏春稠笑得眉眼弯弯,背着手凑上去问了同一个问题,“道爷您到底以何为生啊?”
李不寻斜睨了她一眼,白眼翻上了天。
“难不成你要跟爷抢饭碗?”
她捧腹大笑着连连罢手,“不敢不敢。”
说话间,穿过几条街,进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窄狭,三两个石阶向下,阶上爬着墨绿的青苔,老旧的自行车靠墙放着,不知道谁家养的狗闻巷道行人,吠叫了两三声,日影倾泻半墙,绿色的藤蔓随影摇曳,自有风致。
弓背驼腰的小老太端着竹筐坐在门槛上拣桂花,门前一棵白梅树零星开了几枝,冷香袭人。
老太太脊背挺不直,眼不花耳不聋,才听到狗叫声就抻着脑袋向巷口看,起身就咧嘴露出没有牙的笑容。
“囝囝和小囝囝都来啦!来好婆这里还拿撒个嘞!”
她一笑,本来就带着口音的话更含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