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行船,落到陆地上时,纵使这船并没疾驶,余何意也终有脚踏实地的一分实感,水波荡漾上,人总是虚飘飘的,而余何意已经许久不接触这样的住所,自然感觉格外强烈。
穿过人流街市,余何意顺道填饱了肚皮,长安的面糊是一道仅有且老少咸宜的早食,因其价格低廉,而又美味可口风靡一时。
他又越过两个巷口,一阵‘当当’声不绝于耳,行人联袂成云,热闹非凡,眼下已入金秋,虽还不寒,倒也气候宜人,尤其长安地处中原,向来风调雨顺。昨日自白虎堂前往渡口之时,因事体耽搁不得,余何意并未多留,而今日自渡口前往白虎堂,则因余何意并不着急,心情便与昨日截然不同,乃至于完全相反。
金秋九月中,花卉次第盛开,风一时来,雨一时来,余何意顺着街口传声之处往前走去。
才走不两步,余何意顿觉灼人热浪扑面而来,不由得稍稍眯眼,又近几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不小的铁器铺子,门口空白了一片区域,与来来往往拥挤的道路形成了鲜明比对,盖因过于滚热之故。
铺子外也无挂幡,不过这等铁匠铺头,实在也无需挂幡。
铺子里有两名壮汉,都是肌肉虬结,赤着臂膀,正在呼呼喝喝的砸铁,手上那块铁随着锻打,渐渐显现形状,但看样式,不过是耕锄而已,另有一个稍瘦弱些的青年,半跪在地上拉着风箱。
三人通力合作,配合默契无间,余何意站住脚,在旁端看。
这三人年纪都不多大,但手上功夫已经很是熟练,即便放在云州万剑阁,想也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但在此处,却不过一个锻打锄具的铁匠罢了。
时势造英雄,龙临浅水则为蛟,虎下南山只成虫,天下之事,世间之人,又有谁不如此。
余何意按住腰间,垂目想了一会儿,正欲抬足离去,却在此时,有几个面生白须的老丈走近来,几人年纪虽大了,但脚步稳健,左肩比右肩稍矮一些,脚上穿着麻编草鞋,裂着道道口子,里头满是泥。
以余何意来看,这几人该都是农夫之流,其中一个叫道:“秦庶,你家师傅在铺子里吗?”
正在打铁的壮汉手眼不停,嘴里应道:“欸,曹老丈,怎么有空过来,用饭了吗?师傅他老人家不在铺头,您要定什么,跟我说是一样的。”
那几位老丈听闻此话,对视一眼,仿佛都有些犹豫,还是被称作曹老丈的继续开口道:“我等几个要定些朴刀,既然你师傅不在,那也不着忙,那就下次再讲。”
朴刀?
余何意知道此器,因朴刀柄短身窄,是绿林好汉的看家兵器,劫匪盗寇最喜此物,普通农夫之流,要打朴刀做什么?
秦庶问道:“朴刀?好吧,要定多少?这几天我师傅都不来了,要是用的急,我先给你们把坯子都锻上。”
“什么?!那可怎么办。”
秦庶这样一说,这几个老人均都露出些紧张的神色,不仅余何意察觉,秦庶也看到了不同寻常之处,所以他继续道:“外头人多,请进来说吧。”
秦庶又叮叮当当打了数十下,这才停下了动作,那块铁坯子被泡入黑色的冷水之中,秦庶往外看了一眼,人群往来,均无一个关注此地,这才把人都请进铺头里,转到后头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