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病人,闻祎自然没有犹豫,直接提着小木箱与周文博说了一声后离开大部队。
村中的路况并不平坦,高耸的银杏树淅淅沥沥,金黄色的落叶披在周围,没入泥地。
一旁的妇人见闻祎的衣裙上沾了泥水,歉疚道:“大夫,实在抱歉,你看你这衣服,要不我等给您弄弄?”
闻祎提着衣裙的手一顿,偏头神色淡然:“没事的。”
她温声问道:“夫人贵姓?能简单描述下那位没来的病人的情况吗?”
妇人主动走向一旁水面多的地方,默默地让闻祎踩在银杏叶上,避免衣裙的下一次伤害。
她介绍道自己姓玉,名为玉静,是平舟村近五年的村长。
那位病人姓柯,叫柯苑,是个可怜人。
她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家也住得近,所以关系十分要好,但命运却截然不同。
柯苑因为不满家里安排,自己找了个男人嫁了,闹得家里乌烟瘴气,与父母恩断义绝。但,你要说她后面有幸福吗?那还是幸福过一阵。
那个男人是个木匠,手艺不错,早年对柯苑言听计从,是周围人人称道的幸福家庭典范,柯苑也为了这份幸福留下两子。
但后来,或许是老天认为幸福总短暂,柯苑的丈夫做工的手伤了,技艺不如从前也挣不上多少钱,还染上酗酒,没多久就因为喝太多从田埂上摔下去死了。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柯苑开始自己做工挣钱养家,但这个社会,一个死了丈夫还带着两个儿子的女人并不好过。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她家大儿子征兵才好上些许。
不过也没好上太多。
几年累月的操劳,柯苑自己身体毁了。
她的眼睛因为用眼过度,从看不清已经到了彻底看不见,再加上年岁上来,身体上不显眼的小毛病开始一一显现,也不好过。
前些年,留在家的小儿子接手了父亲的工作,开始学习如何作为一个木匠,为家里挣一点微末银两,作为日常开销和母亲的药钱。
而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也闲来无事,瞎着眼睛摸索着绣些东西。
周围有些乡里乡亲们也是看着他们一路苦过来的,偶尔也会买些绣品帮衬些。
但老天对她实在可恶,临到晚年却还要经历丧子之痛。
玉静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眶:“老天对她太不公了!”
闻祎与云归相视一眼,有些唏嘘难言。
柯苑性格底色坚韧、勇敢,但这样一个女子却拥有这般悲哀的一生,实在是世道的不公平。
三人背后、远处一身暗色的陆离听完描述也很沉重,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拍了拍身边同样一身黑衣的同僚:“你觉不觉得这条路很熟悉?”
“能不熟吗?”
同僚嘴角抽了一下,毫不客气翻个白眼:“你再看看前面夫人面前的房子,我们前些日子才来过。”
一如马窖的房子,矮小破败,静静地伫立在那,一如那天夜里,陆离随岁慕柒一同找到的、柯义的家一样。
陆离与同僚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同僚皱着眉,怀疑的目光将玉静扫视了遍,却依旧没发现异常,对方的表现就如她身份一般,简单、淳朴。
“要将夫人带离吗?”
陆离叹气,默了好一会,诚恳建议:“算了,再看看,万一只是治病呢?”
他仔细想过,一方面进去那间屋子,知道柯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病重之人,所以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在他们二人的眼底下伤害夫人;
再者,现在上前,万一无事发生,扰了夫人的正事,恐怕主子也会责怪。
打工人,有自己的想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上级的想法,要是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就围绕着主子的话来做准没错,既不惹事也不坏事。
闻祎跨过称之为院门的栅栏,停在一片暗色的门前,耳边玉静扯着嗓子大声喊:“柯苑!”
门内没人应,玉婆垂眸暗道:怪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带着歉意冲闻祎笑了笑,然后回首使劲拍门:“柯苑!”
许久未经受这般摧残的破败房门簌簌抖落灰尘,闻祎挥了挥手,走到一旁,试图从窗户往里看看。
房间家具稀少不过意外整洁,只有简单的一张木床、一个茶几和几把椅子。
闻祎的视线落在角落空落落落的木床,面色沉沉:“云归,撞开!”
她有一些不祥的预感,人好像出事了。
云归看向闻祎,顿时明白出事了:“是!”
玉静拍红的手愣在原地,呆滞地望着凝重的闻祎。
云归将她推到一旁,提起裙摆蓄力于脚下,随即“嘭!”的一声,连带着窗户都晃了晃,灰尘层层往下,破败木门终于不堪重负的彻底坏了。
玉静指着已经倚倒在一边的木门,惊愕地看着云归,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云归先行进入,沿着里里外外翻找。
闻祎紧随其后,再经过玉静时说了句我赔。
还好,柯苑的房子并不算大,云归没找多久,就从旁边屋子找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小姐,人在这里!”
闻祎来时,云归已经将人平铺好。她简单把了脉,回首催促道:“把人扶上床。”
云归将人一手揽起,一旁的玉婆也来帮忙,两人行动间有些踉跄。
闻祎将木盒放在茶几,迅速打开里面拿出酒精灯、火折子、银针等用具。
她将灯点燃,一手夹起银针快速消毒后,回首看向将人放在床上的云归,冷静道:“云归,扶坐,我要刺穴。”
云归利落地将人半扶靠在肩膀,努力让人保持垂直。闻祎持针利落扎在率谷、风池、外关……
房间昏暗,只有一束光穿过窗户落在地上。
长时间的紧绷下,闻祎的额前冒出汗水。
玉静的视线落在冷静的女人身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沉静与专注,仿佛涵盖了所有的希望。
就像是黑暗里忽然照亮的光,那是生的力量。
刹那间,她几乎忘了怎么呼吸。
她感觉自己似乎在颤抖,像是蝴蝶振翅,而在迟缓卡顿的思维里,她恍然意识到:颤抖的不是她,是她手掌下、那具昏迷的身躯。
玉婆猛地瞪大眼睛,忽然惊醒,诧异道:“她醒了!”
但可惜,柯苑依旧闭眼、死气沉沉,仿佛先前瞬间的微弱触动像是一段错觉。
玉婆忽然慌乱起来,求救一般看向闻祎:“大夫,她怎么了?”
闻祎偏头,视线短暂地落在她身上,沉声制止:“噤声。”
玉婆一激灵,顿时正襟危坐。
闻祎手中的银针只剩下最后一枚,她看着闭眼的柯苑,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手腕用力,稳稳扎在太冲。
“噗!”柯苑突然吐出一口血,玉婆心脏一紧,回首看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