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慕柒自然想过,但他选择相信闻祎。
几小时之前,闻祎从岁府来到平舟村。
刚下马车,周围人群聚集,村民们正在村长的组织下有序排成长列。一旁,马车林立,众太医围成一团,时不时飘来一个眼神,目漏怀疑地落在岁府马车旁的闻祎。
“就是她?”
“周太医回来夸了好一阵,听说还把对方的药方临摹了好几份。”
“我看过,用药是有些巧思的,但现在让她来义诊,不太好吧。”
“而且整个京城也没怎么出过女大夫,至于她的医术,且再看吧。”
低声窃语并未让引来闻祎长久的注目,反倒是云归有些义愤填膺。
她蹙眉烦躁,气急败坏地想要上前理论:“就知道自愈长辈,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真当自己天下第一了。”
“云归。”
闻祎抓着对方胳膊,在她回首疑惑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没必要和他们计较。”
某些时刻关注这方的太医注意到闻祎的举动,摸了摸鼻头,偏头整理鬓发,一脸尴尬。
闻祎收回落到远处的视线,一脸从容,漫不经心:“何必在意他们,医术又不是用来比较的,做自己就好。”
云归瘪了瘪嘴,半垂眸委屈:“可他们……”
“贬低吗?”闻祎揉了揉云归的头发。
她抬眸举目四望,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正在与人交流的周文博,牵着人走去。
她柔声解释:“他们不认识我,也不清楚我,所以第一时间会质疑我的身份、性别和专业能力,这是大众的通病。”
“你不能要求他们去改变,因为这很难,还因为这是整个社会引起的对女子、对晚辈的鄙视。”
云归有些不解,顿了顿依旧不忿:“那他们也不能这样说小姐。”
“嘴长在别人身上,堵住了一张也会有第二张,何必在意呢?”
闻祎停下,将人转了一个方向,对着已经开始排队的村民,问:“况且,他们不该比那些人更重要吗?”
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闻祎发现整个城中几乎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大部分女子、尤其是很多官宦家的女子都被限制学习某些可以安身立命的技艺与知识,只要求并且严格要求他们遵循所谓女德。
似乎女子的一辈子,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注定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注定未来相夫教子,没有自我。
在京城、或许不止京城,女子就像被系上袋子的气球,前半辈子被拴在了家族的手上,后半辈子又被转交夫君,直到最后气球里的空气耗尽也无法真正得到自由。
闻祎略带嘲讽地想,或许死后墓碑上连个姓名都成了某某夫人,比如现在的自己——岁夫人。
云归嘴唇动了动,眼神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淳朴的男女老少,最后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郡主。”周文博似乎结束了交谈,直直向闻祎走来。“要去看看吗?”
闻祎摇头,看着一旁回春堂紧急搭好的架子,收了情绪,提议:“不用,开始吧,他们似乎也等了好一会儿了。”
周文博点头,招呼围在一团摸鱼的太医们坐上位置。
闻祎喜静,选了最边缘的位置。云归落在一旁与侍弄药草的回春堂小厮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对方起身离开,将位置让给了云归。
旁边一位上了年纪,圆脸浓眉的太医侧首悄然扫过,笑眯眯:“岁夫人。”
闻祎礼貌点头:“徐太医。”
徐栖打量周围,看着两人熟练的动作,十分好奇同僚夸了大半月的神医:“岁夫人学医多久了?师从何人?”
又是这个称呼,闻祎心中无奈,她避重就轻·道:“徐太医叫我闻祎便可。”
“师从无名小卒,学了大约十三年。”
徐栖了然笑了笑,理解对方不愿多说,也没再多问。
只是十三年,或许对于一个普通的大夫来看,不算多也没太少,但对于一个能将周文博都征服的人来说,就有些不够。
他心怀担忧,或许这次同僚看错了人。
义诊开始,村民有序排队入场。
徐栖一边顾着眼前、一面观察闻祎,见对方的队伍的有条不紊进行,药材配用也合理合情,先前疑虑与担忧才渐渐消散。
忽然,他右边的太医“咦”了一声,求助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腕:“徐太医,你来看看呢?”
对方前面的老人嘴唇颤抖:“大夫,我没事吧!”
徐栖将人搭在老人手腕,语气宽慰:“老人家,你先别慌,我看看。”
“嘶!”徐栖蹙眉,对方脉象淤堵,跳动忽快忽慢,不好确诊病因。他又看了看舌苔,眼睛,最后心沉了沉,与一旁的太医讨论药方。
老人努力保持平静,但看起来比哭还痛苦:“大夫,我是不是没救了吗?”
老人搭在桌上的手颤抖着,他年轻时在山里打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回来感觉不痛就没在意,过了好些年才发觉手臂酸痛难耐,大夫看了也没作用,开了好些药缓解,直到现在已经像是坏死一般,完全用不了劲。
他满怀希夷望着两人,害怕得到一个听惯了的回答。
徐栖皱着眉,摆手:“老人家,要不你先坐一会,这个我们再想想看。”
老人顿时万念俱灰,垂着头往边上靠,像是一个被风吹灭的蜡烛,死气沉沉。
闻祎收东西的手顿住,她抬眸叫住经过的老人:“老人家,你要不先坐。”
对方抬头,眼底一片暮色。
闻祎眨了眨眼,浅色的眼眸在日光中熠熠生辉:“既然都这样了,不妨试试?”
周围繁忙,徐栖还在与人讨论,并未注意到周围的变动,只有最初招呼众人排队的村长有所察觉。
她上前扶着老人坐下,劝慰道:“老张,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是好的,万一呢。”
她说得勉强,看样子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闻祎按在脉象上,理解为什么徐栖会难为成那样。
这人的病症单看不算难治,但主要拖得太久,按照常规用药,身体会适得其反,所以难就难在用药方面。
闻祎将常规的药方改了几味,让它们处于一个平衡。
她递给老人,对方颤抖着手接住,既看到了希望又半信半疑。
闻祎将随身携带的银针与其他物品收入药盒,温和道:“老先生,不着急去拿药,可以先给他们看看。”
老人家重重愣住,半晌眼睛泛红地使劲道谢:“谢谢大夫。”
闻祎摆摆手,看了眼还在埋头讨论地两人,起身走到一旁活动做得僵硬的身体。
云归从边上端了两杯茶水,递给闻祎,两人相视一笑,累但满足。
“大夫。”
先前扶着劝慰大爷的村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她抬眸看向闻祎,神色迟疑,好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句话。
“大夫,我们村还有一个人不方便来,能不能请您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