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堃又说,“人总是会有这个时候的,可能十年后,可能二十年后。”
孙爷爷摸了一把他的头顶,人老了头发掉了很多头发,头顶中间的头发只剩下零碎几根。
眉毛却格外茂盛,长得很长。
“是啊,是啊。”
“安心看病吧,”宁堃走到孙春燕旁边,低声说道,“家属跟我出来一下。”
没有在病房门口说话,宁堃带着她走到了小会议室,端了杯茶递给她。
“孙爷爷是有什么比较惦记的人吗?”宁堃双手交叠,面无表情,说话一板一眼,“这样不利于他的病情。”
孙春燕握着杯子,手指不停的扣杯壁,双唇紧抿,眼神略有些沉闷。
直到被自己的水快凉了,才开口说话,“我大哥,他离家工作,十多年没回来了。”
“有矛盾?”
“嗯,”孙春燕擦了把泪,不如前两次那般风风火火,“你也看见了,我爸爸那样的性格,我哥的性格更刚硬,两个人绊了一次嘴,大哥就没有再回来了。”
拌嘴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心智成熟的人离家不归,多半是大吵了一架。宁堃没有拆穿,只是顺着她说,“原来是这样。”
“其实他们两都没错,只是太担心对方,爸爸担心哥哥创业被骗,哥哥担心爸爸的身体,结果两个人都不愿意被对方管束。”
“……万事万物,不过一句,为你好,”忽然的,宁堃自嘲的笑了一下,“现在你们没有联系了吗?”
“有……”
“你方便把你哥哥电话给我吗?”
孙春燕愣了一下,随即掏出手,连连点头。
顺着孙春燕的话,宁堃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对病人家属进行心理上的安慰,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送走了孙春燕,宁堃握着手机,走到了楼梯间。
灰色的台阶上坐着不少家属,他们在这里抽烟,在这里忧愁,在这里决定生死大事。
人太多,宁堃进去走出来,最后选择在值班寝室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宁堃随之问道,“请问是孙景福家属吗?”
“是……”
“你父亲在我们院住院,情况算不上好,我建议你回来看看。”
“……”
“间质性肺炎不算小病。”
“……”
沉默在蔓延,宁堃听见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然后对方开口道,“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没事。”
男人话不多,说完就挂了电话。
坐在寝室内,时钟的指针一圈一圈的绕着。
宁堃忽然有些怅然,好像内心被某些东西塞满。
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孙爷爷的儿子就来了,提了一箱水果,沉默的走到护士站。
“您好,请问孙景福在那个病床?”
宁堃正巧路过护士站,闻言侧眸看了一眼。
男人跟孙爷爷长得很像,充满阳刚之气。
“孙爷爷的儿子?”宁堃问了一声。
那人似乎是听出了他的声音,连连点头,“是的,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医生?”
“嗯。”宁堃指了一下前面的病房,“我带你过去。”
他们整个楼层都不大,三两步就能走到。
等真正到了病房门口,男人又止步不前。
在门口坐了很久的准备,然后深呼一口气,咬着牙走了进去。
“爸。”
病床上的孙爷爷猛的睁开眼,有些震惊的看着来人,嘴张张合合,也不知道说什么,“嗯,你回来了。”
陪同的孙春燕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大哥,丢下我们跑了那么久。”
病房里的一家人,不同程度的红了眼。
宁堃作为旁观者,也衷心为他们感到开心。
后来,孙爷爷得知是宁堃帮了他,十分感谢,不仅道了歉,还对他特别好,每天送吃的送喝的。
不是牛奶,就是香蕉苹果,要不然就是果篮。
出院之后还给他送来一面锦旗。
孙爷爷在儿女的搀扶下,笑容慈祥,身材发福臃肿也盖不住他当年的风华。
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谈吐间尽是硬朗,宛若当年刚退下的桀骜战士。
“我衷心感谢宁医生!”孙爷爷大笑着,将锦旗送到宁堃手上,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你真的是个顶好的医生!”
所有人都为之鼓掌,孙爷爷拍的最起劲。
连带着常年冷峻的宁堃,也勾起了嘴角。
像是冰面裂开了一天缝,露出小片温暖。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宁堃依旧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办公室窗户洒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孙爷爷的脸庞。
岁月带给他满面的皱纹,却让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永远炯炯有神,气色红润。
“后来,孙爷爷过来复查,就一直挂我的号,但他的病情反复,几乎每年都会因为肺炎住院,”宁堃手指划过周粟的脸庞,“再后来,你都知道了。”
周粟亲昵的亲亲他的手腕,安抚他回忆的苦楚,“他们关系破裂这么久,他妹妹都喊不回来,你一通电话就喊回来了吗?”
“主观来说,孙春燕没有告知具体病情,所以他一开始没有在意,客观来说,或许他们从不记恨彼此,只是需要一个重逢的理由。”
恨自己的血缘至亲,是非常痛苦的。而这种痛恨,会在时间的影响下,慢慢淡化。
他们只需要一个理由。
“至于你问的,为什么亲近……不知道,觉得亲近吧,很熟悉,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没有爷爷,所以……”宁堃沉默了。
“哥……”
宁堃略带笑意,“我只是想起来,孙爷爷以前可硬朗的,肺炎生病一点都看不出来,大声说话大声笑,走路也是有劲的很,只要在医院,就会给我……。”
“周医生!”
话刚说了一半,一道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更像是自走廊那头传来。连带着的,是焦急的跑步声。
“啪嗒啪嗒”一路快跑。
一位年轻的护士,慌慌张张的冲进办公室,“孙景福爷爷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