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们办公的院落离藏书楼不远。黎仁诚进去时山长正在和两位夫子议事，见状他想先退出去却被山长叫住了，让他就在屋中稍待。

两位夫子见黎仁诚进来，其中一人面色微沉，轻哼了一声，那神情一看就是对黎仁诚有所不满。这人姓苏，黎仁诚认得，也听过他一堂课。因为只有考试前后来府学，他听过的课不多，府学的夫子也认不全，比如山长身旁的另一位他就没见过。这人听山长刚才的称呼，猜到他就是学子们近来议论的黎仁诚。

“原来这就是有状元之才的那位黎学子。”

这人语调平和，听语气似是无讽刺之意，但这句评价已经把黎仁诚架起来了，肯定也算不上善意。

“什么状元之才，都是那几个嫉妒他的浑说。”

没等黎仁诚开口谦虚几句场面话，山长主动替他解了围。

“岁考你答得不错，尤其是那篇律议的策论，很是精彩。不过，文中那个多年前的案例你是从哪里看来的？”

山长知道最近书院里有些对黎仁诚不利的传言。从初入学时考校过他的学问，山长对黎仁诚就一直很欣赏。虽然给他编了班，但因为实在喜爱这个学生，就特准他每次来府学都可以直接找自己请教。

做夫子的能教到一个出色的学生不易，山长很看好黎仁诚的前途，却没想到因此导致他与其他夫子少了交流。

最近这流言一起，书院中不少夫子都对他有了成见。山长有心维护却没什么契机。屋中两人的态度他自然看得出，出言提问就是想给黎仁诚一个展示的机会。

这次岁考的经义策论选的是律义，引用了一个弱女反杀恶霸最终被判无罪的刑案案例，让学生们阐述见解。

与多数学子几乎一面倒支持弱女，侧重痛斥恶霸被杀是道义所归不同。黎仁诚的文章同样支持无罪判罚，但却完整地列举了所依的律法条文，比如谋杀与自首情节的法条以及情理与法理冲突时的个人见解。理据完整，阐述清晰，确是一篇可当范文的好策论。特别是他引用的那件类似案例，山长与府学的夫子都没有听过。

“那案例是听一位友人家的长辈提起的，据说在一本刑法注释中提到过。”

那案例当初是王显在秀才院讲课时提到的，书籍名字黎仁诚也记得，但他没在云州的书肆见过。

跟着沈衍和王显学习的事他也没说。那两人都是进士，沈衍还是探花，若是说了，可能更要落个看不上府学夫子的傲慢名头。

山长把书名记下，又考校了他几个问题，黎仁诚如往常一般对答如流。山长很是满意，又看了看另外两名夫子，从表情就知道他们对黎仁诚的作答也很认可，脸色比起刚才的冷淡不屑好看了许多。

“你家中可还好，年后还是在家中读书？”

问完了学问，山长又问了他明年的打算。尽管是在家自学，可黎仁诚这一年来的进步比府学几个拔尖的学子还要大，山长心里都悄悄认可了那个状元天赋的传言。盼着有一天黎仁诚真能走入殿试，状元不敢说，一个进士也足够书院跟着风光了。

“是，家中事务繁多，母亲年长，兄弟年幼，学生还是打算多在家中照顾。”

黎仁诚微微低头撒了个半谎。母亲年长兄弟年幼是真，但真是没人需要他照顾，现在家里人各个都有事忙，一个闲人没有。

母亲帮着大姐操心绢花作坊，三弟最近混在印坊画工中绘制教材。二弟黎仁平最早在制糖院炒辣豆干，后来跟着周家父子管理南北新村的开荒建设。之后程颂想让他休息一段，但二弟自己提出想跟着曹匠人他们一起盖书院。

现在书院盖好了，他又负责起了书院的一切杂务。看起来干的事情很乱，但因为每件事都做得认真，黎仁诚觉着二弟的成长很快。

程颂更是高兴，觉着黎仁平是个特别有潜力的高级管理人才，现在就任他到处攒经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学就自学吧，山长没什么意见，只要黎仁诚能保持当下这个成绩，其它的就不做强制要求了。书院的流言他也会加以管束，不会让这些无谓的嫉妒影响了黎仁诚的名声。

……

听黎仁诚说没有收到夫子们的批评刁难，程颂放心不少，也不急着下山买房了，一直等到府学散学，叫上章清他们一同去了望景楼。

“那些人甚是可恶，要不是谢驰不让说，真想告诉他们黎案首是跟着两位进士老爷读书呢，还比他们用功得多。”

望景楼的蜜汁排骨不愧是买了他家方子，做出来的味道几乎没差别，吃得章清都想家了。造过瘾后，才开始吐槽府学那些嚼舌根的学子。

“千万别说，明年很可能两位管事还会来学田，别招来一群拜师的。”

程颂赶紧吓唬他。相识了一年多，程颂已经肯定严昭兄弟背景深厚，沈衍王显也不可能是寻常富家管事。人家低调得如此努力，他们能得到这两人的辅导是机缘更是福分，可别因为自己大嘴巴给搅黄了。

“对对对，谢驰和陈卓也提醒过，我保证不说，下次再听到有人胡乱议论，大不了干一架。”

章清重重点头表态。

“干一架？黎秀才是主动不来府学，真干一架你就是主动退学了。”

谢驰扭过脸瞪着章清。

“退学？你是说府学会开除我？怎么可能？府学能随意开除学子吗？”

章清被瞪得不生气也没见害怕，还挺好奇。

“学子间难免有口角冲突，府学应是会有所处罚，过于严重时也有可能强制退学。几位不用替我担心，适才山长已经说过会多加管束。而且这些流言，在成绩面前一文不值。”

黎仁诚很感谢这几人的维护，把刚才与山长的对话简单说了下，让他们无需为自己担心。

“其实开除也无妨，反正我这成绩也过不了乡试。”

章清又乐呵上了，心大得谢驰想揍他。

“画砚可是说过，去程兄的书院帮忙也要看学历的。”

“哦哦，我记得，你别气啊，我又没说要退学，这次岁考我还进步了一些呢。”

“那是这次的策论正好是王管事讲过的，凑巧而已，还进步，吃你的排骨吧。”

……

程颂他们来得正好，明天起府学也要放假了。陈卓和章清谢驰原打算明天一起结伴回长宁。现在程颂来了，他们决定一起逛逛云州的新年大集再回家。

“黎兄，真的不用搬来云州吗？反正距离乡试也就一年多时间。我们在云州买个宅子，买个大点儿的，严昭他们再来也能住下，你可以散学后再和沈管事他们请教。”

晚间回到客栈，洗漱后程颂盘腿坐在床边，琢磨着还是得买房。他黎兄是铁定走仕途的，那他就得帮着男朋友扫清所有障碍，预防一切不测。

“买宅子可以，但即便搬来云州，我也不打算日日去府学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