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姐姐的关系,余谓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
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
姐姐比他大九岁,记事的时候姐姐已经和他没有共同话题。
“来了,坐吧。”
女人看过来,余谓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是个很响亮的夜,茵茵被迫留在他家,迎接和他这个舅舅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痛苦日子。
“茵茵。”余舒显然看到任有道了,但也没多说什么,微笑着招呼女孩,稍微展开勉强塞得进一个人的怀抱。
余谓低头,茵茵轻轻抓着他的裤腿,他知道另一边抓着的是任有道。
余舒叫她,她于是松手了,眼角夹着两滴眼泪扭扭捏捏进了那个怀抱。
这时候余谓才发现任有道的墨镜还没摘,而且根据角度推测,他一直盯着余舒旁边安静的小女孩,看起来和茵茵年纪差不多。
余谓拉一把让他在旁边坐下,任有道果然凑过来想问他什么。
刚想开口,余舒就和茵茵叙完旧了,拉着任有道没见过的女孩看过来,
“喊舅舅。”
“舅舅好。”
女孩很快回应,脸上一个收敛的笑。
余谓点头,任有道也跟着点头,还点了两下。
他是茵茵大舅,那这个外甥女又谁?
“这是茵茵姐姐。双胞胎。”余谓慢条斯理喝口水,任有道却一把抢过他手上的玻璃杯,墨镜一摘,
“茵茵有个双胞胎姐姐你都不告诉我?”
整桌都安静了,余舒也抱着孩子看过来,眼神和不动声色的余谓一样一样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余舒的眼睛里好像有字。
任有道看她一眼,又看看余谓,以为他会说一样的话,没想到余谓却把玻璃杯抢回来,
“你这不见到了。”
言下之意,你迟早会见。
言下第二层意,我迟早带你见。
莫名的安定感充斥心扉,任有道嘿嘿笑一下,胳膊也离开了余谓身边,像是知道这人不会跑掉,不用害怕掉以轻心。
“姐姐,我是任有道,我是茵茵她...”
见没人介绍他,任有道终于开始自我介绍,可那句“大舅”还没说出口就被余谓扯回了座位。
「不说话能死吗。」
这次是余谓的眼睛里有字。
可没想到任有道还真活出自我了,没吃多久就把余谓当众拉出了店。
一月份的英国大街上,就着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冷风,任有道微微哆嗦着手指点根烟。
“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余谓看着他的手指。
这次是任有道觉得他离谱,振振有词,
“不是,你这饭这样你也吃得下去?你和你姐也是今天刚认识?”
“总不能是因为我在你俩就不说话吧?”
余谓沉默一会儿,这一会儿嘴唇就给风吹干了,
“一直这样。”
“你也和她断绝关系了?”
任有道很快调笑一句,天上竟然飘了点雪粒。
没什么好介意的,因为他自己和余谓没什么两样。处于相同境地的人没有敌意。
“差不多吧。”
余谓明明不抽烟,任有道却觉得他手里夹着一根似的,于是眯着眼笑,
“那你干嘛帮她带孩子。”
空气又安静一会儿,余谓的鼻梁那么巧接住一粒雪,吸了他的热量之后刺骨地融化。
“我欠她的。”
睫毛颤两下,余谓转身想回去了。
胳膊被任有道一把拉住,他回头,撞见任有道晶亮的眼睛。
“茵茵会跟我们走的吧?你说的。 ”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道笑声赶在他之前进了店,
“我俩把她偷走吧。就现在。”
任有道跑过的时候有一阵风,余谓被风推着。
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这风把他的神智,情绪,他整个人都偷走了。
任有道这人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候还要拉坨大的。
————
过年的时候要团圆。
余谓和任有道那两个另说,菲菲明明可以卸下这个名字,却要在这个时候赶去英国。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和任家有那么多牵扯,从一开始的任易到现在的任有道,甚至不惜在这个文明社会短暂抛弃自己的名字。
可任易是第一个在他平平无奇的人生里施舍称赞的人。
「李先生,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工作勤奋踏实,选的房子也很贴合我的需求。」
在他决心辞掉工作以后,他毫不犹豫接过了任易的橄榄枝。
可能是陷阱,可能那些夸赞都只是有钱人的圈套,可是到底任易还是很会买通人心,他招架不来。
“小李。”
下飞机过海关拿行李,菲菲没想到发个呆的功夫就走到了路的尽头。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给他当头一棒,灵魂钻回来,他战胜时差马上清醒。
“易,易先生。”
任易给他一个体面的微笑,他这才发现很久没见过的人已经坐在了轮椅上,后面一个秘书推着。
猛然记起上次断掉的电话,心里一股憋闷感升上来,菲菲还是忍住了。
明明想要一些更加像朋友的互动,想问他的身体和这辆轮椅,手却自动伸向背后的包拿出了几本杂志,也自动恢复工作关系。
任易让他从国内带过来的,就是这些平平无奇的杂志。
去酒店的车开得很慢,今天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天。
他坐在任易旁边,局促不安。
任易的手指一直在书页上翻,快速翻动的书页和转不动的车轮就着神经共振。
好几本书就这样被他无意义地翻过,可就在某个瞬间手指凝住了。
菲菲瞥一眼,看不太清,隐约只能看到那篇大标题写着《海》。
窗外的雨有些大了,连不打伞的路人都开始躲雨,他开始担心这样昏暗的光线易先生能不能看得清。
转过头想问,任易的侧脸却一动不动,睫毛都像是石头雕出来的。想问的话咽进肚里,菲菲知道易先生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篇《海》。
刚收回神,旁边的人却猛地向后一仰身子,好像这本书里有什么东西窜出来掐住他的喉咙。
任易闭着眼睛可痛苦从所有闭不上的地方漏出来,那本书静静在他腿上躺着,上面的海几乎把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