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

菲菲整个人侧过来，在逼仄的后座守着分寸。

“没事。头突然有点疼。”

任易揉揉太阳穴，过了好久才睁开眼睛，可是那些红血丝分明收不回去。

和任易之间的距离逼他妥协，菲菲恢复了本来的坐姿。

“有一天半夜，任有道和余谓出去玩了。”

任易开口，把书合上，

“他们去了哪，搞清楚了吗。”

菲菲摇头，“他没和我们说过。”

“不过飞飞第二天早上拖地的时候发现他鞋子里都是沙子，地上也带了很多。我估计是去海边了。”

“哈哈...哈哈哈...”

被声音打断，菲菲看到任易皱眉笑得很欢，痛苦和笑容把他整个人奇特地割裂。他捂住额头，一只手捏着书封发抖。

直到最后他也没抬头，

“酒店到了，你先安顿一下。”

“明天我会让小陈带你在英国玩。辛苦你了。”

英国的冬天很冷，在车里待久了菲菲差点忘记他该站在哪里。

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发现自己还没从任易的动作里缓过神来。

任易已经不是失态了，是变态。

就因为一篇《海》。

————

任易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不接受这个弟弟。

破坏家庭的小三生的孩子，不配在这个家里。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听到楼下很大声的训诫，

“你怎么能在学校打人！基本校规都不能遵守，换了学校也会马上被退学！”

是爸爸的声音，骂的人毫无疑问是小三的儿子。

训诫一直在持续，可是那个儿子一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任易打开门，在二楼的栏杆边看着那头乌黑的发。居高临下。

那个人穿着一身普通学校的校服，身后地上放着一个不算大的包，球鞋也有点旧了，怎么看都是不配进这个家的。

这时乌黑头发的主人往后抬头，应该是听到他房门的动静。

任易猝不及防和他对视，没来得及示威，视线却自动抓住那个高挺的鼻梁不愿意放手。

远远看到眼角有伤口，红色，紫色，在干净的脸上点一些叛逆的妆容。

爸爸训诫的声音忽然小了好多，那个所谓的弟弟忽地扬起嘴角，痞痞地回了头。

第一次较量，他站在二楼却不再居高临下。

任易一直不接受这个弟弟，可他们后来并排坐在学校天台，左耳右耳戴同一个耳机。

任易一直觉得自己居高临下，可任有道会在他身上俯身亲吻耳鬓。

任易一直掌控着全局，可他一下子竟没发现被任有道牵着鼻子偏离了人生轨迹。

“我要结婚了。”

他把轨迹掰回来，代价是扔掉这个弟弟。

他还记得说这句话时看到的那双眼睛，离他很远，又离他很近。

“搞什么啊突然。结什么婚谁和你结。”

那双眼睛嗤笑，却开始恍惚。

任易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牵着他的鼻子还张扬地笑。

“我不可能不结婚的。我是个男人。”

“我不是个男人吗？”

任有道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任易就觉得浑身有火在烧。

“是，你以后也要结婚。我能接受，我不妨碍你。”

“你现在也没资格妨碍我结婚。”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屁股生疼，这次任有道居高临下，把他狠狠推到地上，

“没资格？！你现在说没资格了，当年呢？！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任有道把手盖在眼睛上，过了好一会儿再拿开，眼泪透亮着在眼眶打转，

“妈让你见的那几个女孩，你真的见了。”

“见了。”

任易眼眶里没有眼泪，可他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好像中毒了。

死死把他压在地上的人又压住眼睛，这次是用胳膊，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抖，

“我能为了你不结婚，你怎么就不行。”

毒性发作，开始在脑子里烧灼，任易也疼得闭上眼睛，

“因为你生活里只有我。”

“可我还有别的很多。”

哪怕用胳膊挡着，任有道的眼泪还是很醒目，他向来任性妄为，哭声也毫不遮掩。

铺了地毯，任易记得那时背上是软的，可任有道的哭声像一座钢铁做的大山，把他喉咙卡着，身体也卡着，让他浑身都很疼。

“你也知道我只有你。”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对我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人逼你了，任易，啊？”

这个弟弟放下胳膊，高挺的鼻梁现在是杀害他的凶器。

“没人逼我。”任易不看他，一只手扶着他们无数次征战过的床，“我从没把你当过弟弟。”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不配。”

任有道忽然不哭了，空气可怕地安静，浑身的烧灼感却更强烈了。

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可说完他心里却有一个小人在哭喊着怨他。

“你真他妈该死。任易。”

“你去死吧。”

任有道说。

他眼睁睁看着任有道站起身，胸腔不再抽搐了，可眼泪就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飘到他的眼窝里。

“你死了我也可以去死了。”

“你知道我再也不会爱别人。”

那天任有道留下这句话就出了房间，可这句话每天每夜都像个魔鬼徘徊在他眼窝里，哪怕到现在。

「你知道我再也不会爱别人。」

可他现在却写得出「人们爱看海，因为海是黑色的浪里他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任易知道这双眼睛不是他的，不再是他的，可必须是他的。

为了他可以去死的眼睛，怎么可以注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