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宴闻声,几乎是瞬间转头朝她看了过来,那脸上的表情除了被笼罩上一层阴郁外,还带着一丝僵硬和呆滞,像是不可置信般,他定在原地,眼睛怔怔看着对面的人,目光久久没有移动。
阿灼笑着,五官飞扬,一直紧捏着祈水簪的右手向他挥了挥,整个人甚至还蹦跳了两下,看得出来她实在太高兴了。
淮宴淤积在眉心的烦躁和不快,随着那干净清爽的笑容,像是一阵和煦的风吹来全都散开,但他很快又冷肃起脸。
这里是梦魇,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梦魇那小妖怎么可能进得来,当初整个天界都无一人能做到,淮宴皱起了眉。
他冷眼看着她跑过来,被云雾遮挡的模糊身影随着距离的拉近变得清晰起来,头顶上空的魔障也开始喧嚣起来,淮宴拎了拎手中的铁剑,眼中透着凶光。
阿灼欢天喜地跑到淮宴的面前,没成想,上来迎接她的就是脖颈上锋利剑刃透出的冰凉触感,她当即浑身一抖。
“仙、仙君,我是阿灼啊,你不认识我了?”
淮宴眯了眯眼:“我当然知道你是那小狐妖,但这是梦魇,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幻影?”
“这……这个……”阿灼轻轻躲了躲剑刃,但淮宴却是立马将剑再次靠近她的脖子,“这上面有不灵雨和风行兽的法术,我进来后就是用这个防身的。”
淮宴瞥见她伸开手,掌心里躺着祈水簪,上面的确是那两个家伙的法术气息,他并未立刻移动手腕把剑移开,而是眼眸顿时暗沉下去。
那掌心全是斑驳的血迹,他一移目光,发现不管是她的脸上,还是微微拂动的白色裙角,全他妈是血。
他依旧握着剑,语气烦躁又沉闷:“谁让你进来的?”
阿灼感觉他怎么好像有些生气,可是他之前不还开放梦魇,天界的人只要报名就能排队进入,终于有一个人能进入他的梦魇,他第一反应不是应该高兴吗?
她不懂他在想什么,毕竟此刻身在梦魇,淮宴也收起了在人前的伪装,现在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所顾忌。
阿灼小声嗫嚅着:“我自己想要进来的。”
“为了查自己的身份和过去?”
阿灼抬眼看他,良久,还是如实底点了点头,口中却道:“还有,要把你带出去。”
淮宴幽深漆黑的眼眸,不可察地微微一晃,她的那双眼睛为何总是这么坦诚明亮,令他无论以什么理由进行怀疑,最终那些怀疑和否定会像冰一样融化掉。
脖子冰凉的触感终于移开,阿灼听见淮宴说:“从哪来回哪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淡漠的声音驱赶人来毫不留情。
淮宴转身,看着从西侧飘来的黑压压的一片魔障,眼底的血红再次蔓延出来。
阿灼看着他的侧脸,没吱声,但心里却道:没门,来都来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回去了。
但是眼前的情形不容乐观,风雨如晦,魔障漫天,谁也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怎样惨烈的战况,淮宴注入仙力,一剑劈开一团靠前的魔障。
阿灼问:“它们想进悬门?”
淮宴又是一剑劈向左侧:“绕过悬门,一直往前走有出口。”
阿灼像是没听见:“悬门里有什么东西?”
淮宴又是一剑刺向魔障:“留给你离开的时间不多了。”
阿灼也用簪子攻散一团魔障:“你要一直守着悬门吗?”
淮宴瞥了一眼被她击散后化为烟尘的魔障:“此处不是折芳殿。”
阿灼沉吟片刻,咬着唇缓声道:“我知道。”
只要不在折芳殿,他原先的那个承诺就算是失效了,无论她发生什么都跟他没关系。
淮宴眼底的眸光暗沉两分:“你不走,是觉得你能破我的梦魇?”
阿灼陷入了沉默,许久,她道:“我想试试。”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抵挡和消灭一些靠近的魔障,淮宴回眸看她:“你脖子上的伤哪来的?”
阿灼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伤口不浅,略微有些重,边缘血迹未干,正是她之前用簪子划过的地方。
淮宴侧身俯过来,微微贴近她的耳:“这里可不是做梦的地方,而是会死人的地方。”
阿灼不自觉滚了两下喉咙,她不敢扭头,因为两个人此刻距离实在是有些近了,但她还是点了下头,小声道:“我知道。”
淮宴这下皱着的眉皱得更深了,他倏地拉开距离,一道冷白的光直直穿过阿灼的视线,雪白的剑刃停在她的眼前,她一下就懵了。
直至望向剑端,淮宴的眼中映着被劈成烟尘的黑色魔障,她这才陡然松了一口气,淮宴视线移到她的脸上,像是郑重的宣告:“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阿灼抬眸望着黑压压的天,仍旧是那句:“我知道。”
淮宴放下剑,脸也变得有些沉,那三句一模一样从她口中说出的“我知道”,很平缓甚至有些低的音调,像是化成了一只手慢慢地靠近他的心,然后迅速又猛烈地张开五指一下狠狠捏住那半颗心,令他有些不适,难得的一向平稳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天空中一团又一团的魔障聚拢,它们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团捉摸不透的庞然大物,似乎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誓要将面前的两个人吞噬殆尽。
淮宴仙力强大,即便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普通的铁剑,他仍然可以不顾一切地以一人之力去抵抗和纠缠。
可一旦他离开,她就会被魔障瞬间撕碎蚕食,连骨头渣都不剩。
阿灼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急剧扩大又紧缩,她怔在原地,手脚越来越冰凉,眼前的魔障似有排山倒海之势即将要倾轧而来,简直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她急切地想要问身旁的淮宴,这梦魇有没有破绽,然后好赶紧找寻破解之法,可她身体僵硬,意识也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从面这个前骇人场景所带来的震慑中脱身而出。
那一瞬间,整个大脑都是空白和停滞的。
淮宴的目光从眼前高耸逼人的魔障阴影中,落到到了阿灼的侧脸上,她惶然瞪大眼睛,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在这短暂的只是随手翻两页书的时间,淮宴在想,妖界之主的法器如今已有下落,得到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他当初的确是承诺过她,不会动她,甚至会保证她的安全,但现在承诺被局限在折芳殿里了。在梦魇里并不生效。
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妖,活到现在,并死在这里,这难道不算一个很好的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