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斟酌了几度,才拿准了用词:“……依恋。”
谢隐终于察觉了他话语中的微妙意味。
他重复了一遍:“依恋?”
在沈明昭的无心之言里,谢隐终于听到了谢陵与初盈之间的过往。
风雪,朔州,千里送行,生死相随。
——谢陵对他,并没有提起这一节。
沈明昭还道:“她生生死死都要跟你一块儿,这一次,幸亏那‘死讯’是假的,你从塞北平安归来了。若是当真折在刺杀中,她与你情深至此,怎么受得了?”
“情深”二字一出,谢隐衣袖之下的手一顿,就连连绰的脸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这两个字实在太暧昧,暧昧到可以做任何解释。
一瞬之间,关于谢初盈和谢陵的桩桩件件,都连在了一起,连成一副隐秘又荒唐的拼图,沈明昭的一句“情深”,终于将那最重要的一块碎片,拼了上去。
一切都昭然若揭。
初见时,她不顾后果地对薄盛文用杀招。
面具掉落后,她伏在谢隐怀里,失声痛哭。
还有檐下偷听到谢二公子“夭折”的真相后,她落下的眼泪……
她所有的眼泪,都是为谢陵而流的!都是为了谢陵!
怪不得,怪不得抚琴时,她面对谢隐的靠近,那么紧张无措,脸也红了,身子也软了;怪不得,昨夜她还在看什么表哥表妹的话本,被谢隐发现后简直连头都不敢抬……
原来那不是害羞,是心虚!
话本里的女子恋慕表哥,而她谢初盈,恋慕的是将她一手教导长大的堂兄!
谢隐的脸色瞬息万变,衣袖之下,指节紧紧地攥在一起。
……他竟被这么个弱女子,不声不响地欺瞒了过去!
直到此时,谢隐才终于明白了,那晚在祠堂,她为何会因为两年前的旧事向“谢陵”领罚。
那件“旧事”,指的不是简单的犯错。
而是当年追随谢陵到朔州!
她一定在朔州做出了出格的事!
难怪谢陵没对他提什么朔州送行……被族妹如此出格地爱慕告白,简直难以启齿,谢陵怎么提?
难怪谢陵在谢隐面前,轻描淡写地跟她撇清关系!还特意提醒,让谢隐回京后离她远些!
该死的,谢陵为什么不早说?!
当时谢隐还觉得初盈真是个死心眼,没想到,竟是他自己没转过弯儿来。初盈低声的自叙请罚,分明就是还没死心,还怀着期待,等待谢陵的回应!若是谢陵当时答应了,她就不会来领罚,恐怕是直接扑进谢隐的怀里,投怀送抱自荐枕席了!
谢隐一想到这种可能,脑门上的青筋便突突地跳。
他此生事事都要与谢陵争个高下,也自认算是初盈名正言顺的兄长,她既然可以和谢陵兄妹情深,那为什么不可以和他?
谁知……
她对谢陵,竟然不只是亲情和依赖!还有已经到了生死相随地步的爱意!
——这种爱意,是独属于谢陵的,是谢隐抢不走的!
谢隐只要一想到,也许在某个他毫无所觉的时刻,初盈会将那属于谢陵的爱意投在自己的身上,就莫名其妙地怒火中烧。
沈明昭的眼中含着笑意,揶揄道:“知还,咱们多年的交情,你同我说句实话。别到时候,人家从妹子变作了嫂子,我这儿却毫无所知,来日相见,再叫错了称呼!”
“什么‘嫂子’!”
谢隐骤然变色,厉声斥道。
沈明昭被他话中的寒意所慑,不禁收敛了玩笑的意味,打量着谢隐,犹疑道:
“……你这是什么反应?”
谢隐对上沈明昭的视线,冷笑道:
“自然是身为兄长该有的反应。沈小侯爷,昔年在朔州,你也是见证人。我委托你将她送回谢氏,可对她有过半点纵容?可对她有过半分逾矩?!”
他眉目冷肃如霜,一点儿都不似柔和的谢长公子,蓦地望来时,令人无端心里发虚。沈明昭不禁顺着他的话答道:
“自然是半分都无……”
此话说罢,谢隐的神色微微一松。
片刻后,谢隐压下声音,淡淡道:“那么,沈小侯爷还有什么好问的?我当初是如何做的,现在还会如何做。”
他一字一顿:“绝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
待沈明昭离去,谢隐依旧站在原地,攥紧了指节。
连绰也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下意识脱口而出:
“坏了,这下谢大小姐还真成谢陵老婆了!”
谢隐骤然抬眸,怒斥道:“她想得美!没听见吗,沈明昭说谢陵对她从无逾矩,根本就没答应她,根本不喜欢她!”
连绰问:“那……公子今天还见谢大小姐吗?还是别了吧,毕竟……”
谢隐冷笑道:
“见,为什么不见?现在,我才是谢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