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盈弹奏的曲子,前半段确实是《潇湘水云》,中间却融了其他的调子,混在其中。
那一节融得浑然天成,又并不长,若非精通乐理,是听不出来的。
如果谢隐只是爱好刀兵狩猎的谢二公子,或者只是东桓王慕容赫的养子,那么他是发觉不了异样的。
但是偏偏,谢隐曾经被谢承安送去替死,短暂地顶替了大梁皇孙殿下的名头。
这一次的顶替,让他彻彻底底与“皇孙杨悯”这个身份绑在了一起。
当初,追兵穷追不舍,尽是杀招,护着他的人拼死抵抗,却又一个个倒下。谢隐年幼,懵懵懂懂,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和兄长玩耍时的小木弓。
护在他面前的最后一个屏障倒下后,谢隐从地上捡起对方射空了的一支箭,搭在自己的小木弓上,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带着哭腔,用尽全力道:
“我是皇孙殿下!你们放肆!”
可是,孩子的小木弓太轻,那用来杀人的羽箭太重,注定于事无补。
直到刀光闪过,追兵毫无防备,都被抹了脖子。鲜血溅到谢隐的脸颊上,温热滑腻。
队伍最后,走出一个青年身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攥住木弓的谢隐。
这名男子容貌平平无奇,可是,当他抬手摸向自己侧脸时,却撕下了一层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到锐利的容颜,轮廓深邃,锋芒毕露。
谢隐看得呆了,一回过神来,就警惕地后退,厉声质问:“你是谁!”
他微笑道:“东桓,慕容赫。”
“小殿下,只有随我去东桓,才是你唯一的活路。”
“如果你还想报仇的话。”
谢隐别无选择。
慕容赫将谢隐当做“皇孙殿下”,带回东桓,教他帝王心术,教他君子六艺,一应课程都按照大梁皇室所设,不知到底用心何在。
谢隐也不在乎慕容赫到底有什么筹谋。只要能爬得更高,只要能重回大梁,讨还血债,他谁人都能扮,什么都肯学。
也正是如此,谢隐才立时听出了琴音有异。
他死死捏着初盈的手腕,居高临下地望向这双猝然睁大的杏眸。
谢陵提醒得没错,这位谢大小姐,果然是最先怀疑他的人。原来她此行,是借着赔罪的名头,拿琴曲来试他……
谢隐冷笑一声。
怎么,谢陵会的东西,他谢隐就不会了吗?
初盈腕子被攥得生疼,心知已经被瞧出了端倪,但面上仍维持着惊惶的模样,试探着问:“怎么了,兄长,可是我弹错了……”
谢隐瞧着她这副神色,心下忽然一动。
片刻后,谢隐忽然轻轻笑了。
“对,妹妹弹错了。都怪兄长走之前未教好你,所幸现在也不晚。”
他要来教?
初盈早觉得他身上杀伐气太重,浑然不似风雅的世家公子,这才用琴曲试探。谢陵素爱音律,他若听不出来,或者指导中出了错,哪怕只有一分一毫,初盈立刻就能验证自己的猜测。
初盈不动声色地道了声多谢兄长,便要将手腕抽回来——
没抽动。
谢隐就这样攥着她的腕子,绕到了她的身后,俯身而下。
他所说的“教”,竟然是坐在初盈的身后,双臂绕过初盈的身子,抚在她搭在琴弦的手指上,这样手把手地教!
这琴桌乃是矮几,初盈原本跪坐在蒲团上,谢隐这样屈起单膝坐在她身后,身量又高,立时便像将她整个人拢在怀抱里了一样。
初盈脑海中顿时嗡地一声。
从前谢陵纠正她指法时,也手把手教过她。但是谢陵极重礼法,很有分寸,至多不过弯下腰来,摆弄一下她的手指,绝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男子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拂动初盈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也拂动她的心。
两年前的那种奇异的悸动,再次涌上身体,让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连带着指尖都在发颤,在琴弦上划出刺耳又短促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