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砚反驳别人可以随心,但反驳他从来是私下书房小心翼翼。如今变故陡生,齐愈清胸中郁结难抒,袖子下拳头捏紧,压低声音道:“扶砚,君子有道,不可胡言。”
沈扶砚起身踱了两步,挑起声音:“君子道?朕行君子道,齐大人来替朕行王道?”
齐愈清眉心一紧,埋首道:“微臣失言,不敢。只是河漠有求,可算示好。即便要战,大祈今年也准备不足,不如先赐画像再做观望……”
沈扶砚心中冷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到,先赐画再做质子,直到沈皎稳坐皇位?
“要画便得画?当大祈是做买卖的?”沈扶砚飘然道:“传,不必十日,明日便要使臣之首进宫面圣。画上朕另有人要寻,会交予使臣,让其三日后一并带作贡品于宫宴进献。”
“既然爱卿们都不想让使臣进宫,朕属意将宴会移去行宫,行宫宽敞,诸位爱卿也一并前往同乐。”
沈扶砚说完不着边际的对策,等了许久,两方都没有出声。他脚步一顿,缓缓转向殿中。只见齐愈清和柳容真背后两立的群臣里,忽然闪烁着数双熠熠生辉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是……你们各为其主,快上书弹谏言朕啊。
众人收到沈扶砚疑惑的视线,纷纷折中道:“微臣复议,陛下英明。”
一时余音绕梁,让沈扶砚有些无所适从。
沈扶砚甩了甩袖摆让众人安静,他可不在乎这群人觉得自己英明与否,点道:“齐大人,尤其是你,还需记得带上朕的好皇弟。也好显得大祈人心所向,内廷和谐不可动摇。”
“你——”齐愈清怔愣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扶砚。
“朕心已定,诸位爱卿接着参。”朕保证一个字不听。
沈扶砚不管齐愈一党在外如何大惊失色,参奏非常。只是甩甩袖子,挤进谢霁的帘子里,对着一脸呆滞的谢霁笑道:“谢大人,这画还托你画了。”
“可,可我没……”
“别藏了,方听晚早取了画纸给你吧。”沈扶砚挨着谢霁坐下,两人离得极近,连谢霁身上淡淡的栀子味都沁染过来。
靛青的广袖中顺出卷轴,见谢霁纹丝不动,沈扶砚推了推他:“我说样貌给你来画,别发呆啊。首先,他的眼睛与大祈人格格不入,是……”
谢霁听了半天,无从下笔,默默开口道:“陛下还是坐远些吧,柳大人的目光要灼死微臣了。”
沈扶砚隔着帘子望去,齐愈清面色不善几欲掀桌。柳容真一派只怕水不够浑,连连呼应沈皎入宴一事。唯独柳容真盯着帘幕,似乎气急,眼中红红布满血丝。
连沈扶砚也没见过柳容真这般真切的演技,实在是好看至极。他又朝着谢霁挪了一寸:“他是气他自己,烧不死你。”
话虽如此,更为灼热的温度从谢霁身上传了过来。
沈扶砚望着谢霁酡红的脸颊:“谢卿莫不是发热了?身上这样烫。”
谢霁挪了挪位置,垂头开始下笔,端正道:“回陛下,没有。”
说完,他脸上满是伤风败俗不知礼义廉耻之后的窘迫,咳了两声:“陛下,你靠微臣太近了。”
沈扶砚长叹一声,支颐看着谢霁认真的侧脸:“我又病又累,即便不是天子,难道看见弱小老病,谢大人也不帮上一帮吗?”
说完,他清晰地看见谢霁手臂线条一僵,却不再躲闪让沈扶砚靠着借力。
沈扶砚靠着他的肩头,水玉般的手指一字一字划过他搁在一旁的记册:“……涵岁帝朝堂上……扔出笏板正中大臣眉心,至此堂下一片混乱……”
他往前查看谢霁的记挡,事无巨细,连细微表情也不放过。朝臣的也就罢了,尤其是他沈扶砚的一举一动,格外细致。
“陛下在等什么?”见沈扶砚想得入神安静许久,谢霁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沈扶砚回神道:“等齐愈清的雀鸟,几时飞到东风院去。”
不多时,果然听宫人私下急报沈海廷朝着听政殿而来。沈扶砚心中一哂,这就对了,为着沈皎和他作对起来,这朝堂的味才对嘛。
谢霁浑然不觉沈扶砚心思变化,只是纸上人快要画完,似曾相识却十分模糊,仿佛今日见过。但今日除了见沈扶砚,他又想不起还有何人。悄然疑惑道:“这人是谁?”
“昨夜发梦,梦见而已。”沈扶砚胡诌,找去吧,朕倒看看如何从河漠挖出来个大祈山贼。找不出贡品,哪还有脸入宴赴会呢。
沈扶砚心中骤然轻松,再想起那百金应当已经放在宫门,总算是和莫名其妙的贼人断干净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