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正门徐缓推开,内里扫径洒水,上下恭迎。
“陛下请。”谢霁躬身相侯,给沈扶砚让出一条路来。
沈扶砚整个人被帷帽拢着,红衣从白纱中隐隐透出,雪中红梅似的。雪纱微动,他伸手在谢霁袖子上搭了一下:“私下出宫,不必声张。”
看到那只手伸过来,谢霁心中一惊。数日不见,如何变得这副腕可见骨消瘦支离的模样。他想要再扶上去,可沈扶砚已经和他错身而过。
“见孤月当空不生怜惜,月色沉入泥潭时更是不会追悔莫及。”沈扶砚缓步走上楼梯:“谢大人,何必生出无端之心。”
沈扶砚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讶。他没托生之时心中巴不得人人为他惋惜,看着他的坟头哭,看着空无一人的宫苑呆坐。
可如今,他恍然不需生于他人惋惜之中,即便在面前追悔莫及好像也难得再让他一顾了。
谢霁听得怔愣,这话像在点他,可思来想去自己又无任何过错,也不曾有幸和沈扶砚有任何过多交集。
“谢大人?”
“我在反思。”
沈扶砚忍住没笑,觉得自己突然有感而发似乎有些不厚道。谢霁竟然也将这话放在心上,难得归难得,只是眼下看来他放得太重,像是想朝那柱子直接撞过去。
“谢长史!”沈扶砚喝道。
“臣在。”
“让他进来。”沈扶砚指了指被拦在外面的贺朝澜。
“陛下?”谢霁如梦初醒,看了眼一身江湖打扮的贺朝澜,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他不一样。”碍于外人在此,沈扶砚不好多说欠钱的事。但谢霁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像是误会了什么,但强忍着没有说话。反思和不解搅在一起,那哭红的眼眶更加红了。
看见沈扶砚转头,贺朝澜即刻如若无人之境,踏入谢府门中。他跟在沈扶砚身后,既不行礼,也不和谢霁照面。
谢霁表情凝滞一瞬,跟着步上阶梯。他从沈皎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只当没有见过这个人,也没有这个人站在门前。
铜环一颤,大门重新合上。
不过两息,从偏门小道理走出来个小斯,不卑不亢地来到沈皎面前。
小斯拱手深拜,礼数周全:“大人敬受殿下好意,只是私会殿下于礼不合,还请殿下回去吧。”
言罢,他推回侍从递上来的锦盒:“药材贵重,大人说他不敢浪费,也请殿下一并带回。”
不等沈皎说话,便躬身退回门下,将侧门也轻轻掩上。
“殿下……要不还是走吧,就算进去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呀。”
“他要什么,我便要什么。”沈皎眼底升起一丝不善:“等。”
谢府正厅。
两碟再寻常不过的豆粉糕放在桌上,沈扶砚盯着那杯浓茶,只看一眼就能品出苦涩。
谢霁正襟危坐,在他右侧下手。见贺朝澜坐在沈扶砚身边,疑惑更深:“这位是……”
“他欠我两千金。”贺朝澜替沈扶砚开口道,他刮了刮茶碗,吹开热气。慢悠悠道:“逾期未还。”
闻言谢霁怔怔:“两千金?”
谢家五代为官比齐家还要长远,书香门第学阀世家,谢霁旁支而出并不算是出挑。因他刻板与家族不合,早早便自立门户。沈扶砚本不想和他说这件事,谁知道贺朝澜直接一棍子戳谢霁痛点上。
既然沈扶砚已经到了府上,谢霁心中焦急,找到这里可见沈扶砚处境之困苦之如坐针毡。君臣之间,他本该出一臂之力。
谢霁踟躇片刻,黯然开口:“百十朝臣中陛下愿意朝微臣开口,是微臣之幸。可……微臣府上眼下也没有两千金。倒是上月俸禄还未用完,虽是杯水车薪也好过……”
算起剩下的俸禄,谢霁的话说不下去。他痛心疾首地望着沈扶砚身后的梁柱,好像因为拿不出钱财就要往柱子上撞。
沈扶砚忙道:“不要紧,朕不为这事而来。也不过是晚几天的事情,谢大人不要太放在心上。这次——”
谢霁已然又拜了下去:“微臣无能,害陛下失言于人。”
沈扶砚抿了抿嘴,从前怎么不知道谢霁是这样的人。再一看身边的贺朝澜,始作俑者竟然是优哉游哉再看桌上瓷瓶墙上挂画,一副估价要卖的样子。
半晌,谢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微臣的宅子可以抵,请等候微臣两个时辰。”
说罢,谢霁不由分说地的侧身踩上椅子,从正厅中央的慎独牌匾后取下一只木盒,小心翼翼拿出单薄房契一张。
有条不紊再拜道:“恕微臣无礼,这就去为陛下筹齐钱财。”
见谢霁转身欲走,沈扶砚陡然叫住:“朕叫你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