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正的背影僵在屋中,迟迟转过身来:“陛下,请让微臣分忧。”
沈扶砚不答允,指尖被杯盏烫了下,他垂眸看着发红发烫的地方,轻声问:“君有令,臣当如何?”
衣摆的碰撞声从谢霁的方向传来,迟疑而犹豫。谢霁站在正厅中央,影子在他脚下都显得孤寂。
半晌,谢霁低头:“朝奉君令,夕可死君。”他尤觉不安,开口辩驳:“可是……”
“就这么定了,谢长史不必上心。”沈扶砚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谢长史坐。”
谢霁眉头紧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扶砚倏尔望向他,逐字重音:“朕的意思,你想也不许想。”
谢霁:“是。”
谢霁坐回原位,似心火未消。正值此时,他家的门童急匆匆跑进来。满头大汗到了门口,遥遥看见沈扶砚的红衣,门童收住脚步对着沈扶砚的方向跪过一遭,才溜着边沿来到谢霁身侧。
小声道:“大人,齐大人经过府前,说是为前几日的事情想要探望。”
“谢他好意,请他回去。”谢霁端坐,强自稳住声线听不出急切。
门童又道:“那沈皎殿下……?”
“他还在?”谢霁嘴角垂了垂,流露出不是怜惜而是怪异的神色。这次他语气重了些:“私结皇室于道有失,请他离开。”
“是。”
谢家上下周全礼法,看不出作戏的样子。沈扶砚歇息够了,刚要说起正事,谢霁似乎完全从欠钱的事情上平静下来。先一步开口道:“齐大人与我……是私事。”
私事二字成功让贺朝澜挪回目光,沈扶砚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腕,没让他问出难道谢大人也是齐愈清男宠这样的问题。
两人手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谢霁没听见似的继续道:“前些日子,微臣接济过一位故交,暂缺银两。恰逢族中命令难抗便典卖了件东西,借的是齐家的五华楼,私下有些交往。”
沈扶砚和贺朝澜对视一眼,直觉似要大事不妙。果然谢霁继续道:“五华楼拍卖规矩森严,断然不会让平民百信入内。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不会让百姓为了什么域外王庭的稀罕物件噱头,白花银两。”
谢霁对答如流,将整件事全盘托出。沈扶砚一脸茫然,问道:“异域王庭?”
“从前河漠还是大祈王土时,族中曾得到过一卷桑皮纸。用的是那边最精细的制法,如今也算是……绝无仅有了。”谢霁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些许遗憾。他眼眶仍然是红的,眸中却是肃然。
说完,谢霁回神:“陛下特意前来,所为何事?”
“朕来探望。”沈扶砚见画纸已经不在谢府,压下话头:“谢大人哭得好看,只是日哭夜哭要伤眼睛,朕心中……”他斟酌着哪个字不会让谢霁想要撞墙:“体恤。”
谢霁果然动容:“陛下言重,微臣为官数载,能得一次面见已经是圆满,还请陛下不要为我费心。”
沈扶砚看着浑身上下散发着请为我费心气氛的谢霁,淡淡道:“面见,还有机会的。”
“不。”谢霁断然拒绝:“微臣不善为官,朝会长史已是物尽其用,还请陛下不要再以其他重任。”
沈扶砚愕然。
谢霁已经开始反省:“实不相瞒,谢霁已与谢氏无关。微臣不懂官道往来,曾管过一次赈灾却不能解百姓困苦,不堪重任……所以,微臣如果不能再面见陛下,便,便不能吧。”
沈扶砚没工夫看谢霁平静地要死要活,难得出宫,还需要到五华楼去。他起身重新戴上帷帽,走到谢霁面前:“不可再为朕哭临。”
“这……”
“也是君令。”
谢霁哑然,抬头愣愣看着沈扶砚离去的方向,人影远去也不曾挪开。
沈扶砚被送出门外,摆摆手身后整齐躬身的人赶紧起来。步下阶梯,便见谢霁的家仆还在劝沈皎离开,言辞板正高亢惹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五华楼说远不远,走吧。”贺朝澜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收着声音。
沈扶砚帷帽拢着,只当自己没来过。略过沈皎,朝来时的路上拐去。他长舒一口气:“和谢霁说话真是累人。”
“嗯。”贺朝澜简短地应了一声,神色不似来时。
沈扶砚心里盘算:“这钱还是得从齐愈清那里挖出来。”
“反正你不还钱,我也不会去柱子上碰死。”贺朝澜突然开口,他移开目光边走边看谢家有些剥落的外墙皮:“没什么。”
“去了五华楼,或许可以先卖掉珍珠,珍珠在这些人之间还是吃得开的。”沈扶砚并非不能还钱,只是现下没空去库中调来。好在贺朝澜不知道这些,能拖些时候先把画纸弄回来。
“你还是记着我那事的。”贺朝澜死灰复燃般重拾干劲,在分叉路口指了个方向:“从这边走,去五华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