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自己不该把她写得那般瘦弱。
冬日衣衫厚重,褪下外衫后,她才发觉温澜生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
这病怏怏的美人下颌尖俏,脖颈修长,削肩似柳,细腰如束。
袖口的腕骨嶙峋突出,手指修长白皙,手背上青筋血管清晰可辨。
皮肤极白,竟比裘裳衣领上的狐毛还要白上几分。
清瘦苍白的模样,好似一株弱草,稍不注意便会被风连根拔了去。
祝绥越想,眉头便皱得越紧。于是她便开口道:【太瘦了些,多吃点。】
只听得身后淅沥的水声也停了。
温澜生长睫颤动,将身子往水下沉了几分,细声道:“不是说……不瞧我么……”
【我没瞧,我只是看你病怏怏的,想让你注意身体。】
“我知了……”温澜生的声音闷闷的,似乎答应得很不情愿。
雪下了一夜,翌日未停。天幕苍凉,寒风呼啸,乌云如泼开的水墨,倾泻万里。
冬日好眠,温澜生也难得多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却觉头昏脑胀,四肢乏力,便连忙唤了春芝。
春芝探了她额头,竟烫得吓人,便急得要去小药房请府医来看。
温澜生无奈般轻摇头,咳了声道:“现下府医信得过么?”
春芝急得团团转,“那可怎么办……小姐,要不我去府外请大夫来看!对……去府外请大夫就不会有问题了……”
她说完便准备要出去请大夫,却被温澜生轻声遏止。
“不碍事。先给我梳洗,我要见夏荷。”
“小姐!”
“快去吧。”
春芝见温澜生半分不松口,气恼般跺了跺脚,便去准备梳洗用具了。
【昨晚我说什么来着,让你注意身体。】
温澜生掩了掩唇,“我自小身子便弱……调理数年也未见好,这便也由不得我。”
祝绥说不出话来了。半晌后,才干巴巴问道:【难受?】
“头晕目眩,感觉冷得很。”温澜生回得有气无力。
【罢了,我就帮你一次,以后多……多吃点饭,养养身体。】
温澜生闻言便生了几分好奇。这人除了在自己耳边吹气,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如何帮得了她?
可她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察觉身体仿佛被一阵温热水流从头到脚贯穿,随即神思清明,通体舒畅,再无半分不适。
温澜生瞪大双眼:“这是……何等术法?竟如此厉害?”
【哼哼,还有更厉害的呢,日后再给你瞧。】
温澜生觉得神奇,还想再问,却见春芝端着热水急吼吼开了门,“小姐!秋竹去街上请大夫了,一会儿就来给您瞧,您先梳洗。”
温澜生轻咳了声,半晌才道:“不用了……我觉得好些了。”
“不可以!小姐,您不要再任性了,这样会让我很担心的!秋竹也会担心!夏荷也会担心!你看你都已经烧成……”连珠炮似的话语在再一次探了温澜生额头后,熄了火般,没了下文。
午时风停。温澜生坐在内厅垫了羊绒毯的太师椅上,望门外雪粒翩跹。
雪势渐缓,然院落之中依旧是银装素裹。纯洁白雪似无瑕绫罗,铺陈千里。
不多时,夏荷便从厅门进入,朝温澜生行了一礼:“小姐,查明了。”
见温澜生颔首,夏荷便走近,低声在她耳边道:
“小药房里有个前不久新来的小仆,名唤林愿。这人不懂医术,是那日昏倒在府前,谢管家见她可怜,便收下了。恰逢药房缺人,谢管家便将这人安进了药房打杂。”
“近日天气冷了,府里下人许多受了风寒,又恐是流感。领头的几个府医忙得不可开交,便让她钻了空子,制药时将当归悉数换成了草乌,这才有了后来投毒一事。”
“小姐……她恐是奔着丞相大人来的,却无意牵连了小姐,倒让咱们查出来了。”
温澜生眉心轻拢,“这人现下在哪?”
夏荷道:“此人现下正在偏室,留待审问。”
秋竹将一清瘦女孩从偏室押出,手上一使力,便让她跪在了温澜生跟前。
林愿伏在相府小姐跟前,头颅低着,不自觉颤抖。
眼前只见得到大小姐脚下缝了并蒂莲的软缎绣鞋,纹了翡翠金罗枝的衣袂一角翩跹至她眼前,似乎带着幽然香气。
她却不敢抬头见一见这传闻中如天上月般清冷貌美的相府千金。
她也未曾料到,丞相还未用她所下的毒,事情竟这么快便暴露。如今她被拘相府,阿姐这下定护不住自己周全了。
自己死不足惜,可阿姐交待的事情,自己却一半都未完成。阿姐也会不好过。
林愿深觉挫败。悔恨、遗憾、恐惧交织成泪水,兜在眼眶里,不知何时便会流下。
她静静地等着大小姐的宣判。她会如何处置她这条贱命?是就地杖杀,血溅当场,还是酷刑折磨,求生不得?
她下定决心,无论多么痛苦,她都不会透露任何关于阿姐的一个字。
她颤抖着,见泪水一滴一滴浸染了眼前的海棠花纹地砖,像绽开的花。
良久,身前传来轻柔叹息,随即是大小姐温柔得如摇篮曲般的声音:“莫哭,你先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