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手拿过谢乐宴背上的东西,“走,咱们回家。”
出门前,谢秉灯已经做好了饭,这会儿赵桐花也应该从庄子上下了工,在回家的路上,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在下一个路口碰见,谢乐宴漫无目的地想着。
“秉灯,乐宴!”岔路口传来赵桐花惊喜的声音,“你们刚回来呀,赶上一起回家了。”
她手里还抱着庄子里发的梨子,她拿出来一个,在袖子上擦了擦,放到谢乐宴掌心里,“很甜,快吃。”
“我也要!”谢乘月从小巷子里跑出来,三两步追上他们。
“呦,辛苦我们月月了,娘亲也给你挑一个甜甜的。”
谢秉灯走在最后,弱弱发出一句,“我——”
“你一会再吃,别待会儿吃不下饭了。”赵桐花嗔了他一眼。
“嘻嘻,爹没有甜梨子吃。”谢乘月还在一旁拱火。
太平无事。
被选中入宗门的孩子们只得了五日期限回家探亲和收拾行囊。
冯小虎拿着沉甸甸的二十五两银子塞在母亲怀里:“娘,有了这钱,您和爹就能过好日子了。爹每日要服药,这可不能省了。”
冯小虎的手抖得厉害,他过完年才十二岁,单薄的肩膀靠在母亲身上,母亲只穿着一件发白的单麻布衣,在这个时节,已然不够御寒。
“小虎,小虎。”冯母泣不成声,举目望去破败贫穷的家,留不住自己的孩子。
“我听仙长说,只要修为能到筑基后期,便能下山回乡探亲,娘,爹,你们一定要等我。”
冯小虎支离破碎的企盼被压抑的哭声盖过,病床上的父亲用力地抱紧了这个为了自己背井离乡的孩子。
那些心知肚明的话,在这场离别中沉默未尽。
还是到了新弟子回宗门的那天,分别的那日,小虎的母亲已经哭得麻木。
但她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仙人挥挥衣袖,眨眼之间便已越过万重山。
那句珍重破碎在哭泣的唇齿间,未能说出口,此一别,万水千山,再难相见。
“不是听说那些宗门里会偶尔给弟子放个假,让他们回来看看父母嘛。”谢乘月也在一旁偷偷掉眼泪,问母亲。
“即便如此,见识过了更加纷繁复杂的世界之后,他们这些修仙之人与我们终归不再是一个世界。我们也许会成为他们口中没有什么见识的蝼蚁凡尘,尽管再不想承认,隔阂也会由此产生。”
赵桐花摇了摇头,对着一知半解的谢乘月解释,“小虎的娘亲大概已经明白了,小虎这一去,剩下来的日子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过了。”
谢乐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偶有鸟群飞过,再无仙人影踪。
求仙问道,不过凡人生活中小小的插曲,梦醒和梦碎还是得面朝黄土地生活下去。
过了一两个月,那些孩子们也渐渐不再提及那场曾经触手可及的美梦。
若是不打算乡试,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便从书塾出师了,此后各奔前程,莫问来路。
十六岁的谢乘月已经只差父亲半个头了,在整个村子里都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挑。
谢秉灯的狩猎本事被她学了个九成九,偶尔她自己进山,谢秉灯也不再过于担忧。
在谢家生活了两年的谢乐宴还与来时那样,一戳一动,闲的时候不是在书塾里帮夫子干活,就是帮着赵桐花算账。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长个儿,这也成了村子里众人调笑他的玩笑话。
“我有点担心这孩子,”谢秉灯在厨房做饭,赵桐花帮着他一起,“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桐花你也大概可以知道,他身上确实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若是再过几年,他还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长大的迹象,可能就瞒不住了。但是前段时间灵光宗招收弟子的时候,他看起来那没有兴致的样子,也不像是修仙界的人。不知道真的到了那时候他会遭受世人怎样的冷眼嘲讽?仅凭我们又能否护着他一辈子。”
“我原来总是想着,做事前总要有个计划。但往后的局面已经非我能预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
赵桐花也长长地叹气一声,对谢乐宴的将来感到忧愁,“我多希望这两个孩子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
“会的,一定会的。”
南方近日来又起了纷争。本来是江寰国东西两族混战,随着宏盛和另一个帝国启明的加入,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台,乱成了一锅粥。
王庄主暂时停了往南边去的商业往来,又逢锄县的山神祭,封山一月休养生息,谢秉灯在家里闲得发慌。
谢乘月又开始和村里的铁匠学着打铁,身形和肌肉都越发匀称,更衬得谢乐宴小小一只。
偶然有逃难过来的流民,有些作为外来劳动力在村子里暂时住下,有些半夜偷了点银子干粮什么的,又离开了。村子里一时间人心浮动。
县城里的衙门也派人来征过兵,不过不是强制,大家也都兴致缺缺。
最近的一次,有三方人马打到了锄山脚下,不过都是些残兵败将,成不了什么气候。
村子里开始传一些流言,什么敌国马上就要打进来了,什么国师又算出哪里有天灾了。
沸沸扬扬地闹了几天,直到村长出来拉了几个传谣言的破落户到衙门去,才渐渐平息下来。
直到有一天,从南方战场被驱赶至锄县近郊的败匪劫掠了几户住在那附近的人家,烧杀掠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害怕的居民们纷纷跑到村长家要一个说法,村长颓败地坐在院子里,摇了摇头。
敌国的军队开始从江寰北上,席卷了南方诸镇。
有门路的人家,都拖家带口地到别处生活去了,剩下的要不然是走不了的,要不就是不想走的。
原本还算繁荣的锄县,一时之间,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