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话,再说次日清晨东方微亮,杜思圆便已自起身整装洗漱。一摸面上,坏了,左半边面颊肿起老高,而右眼下昨日受创处恐亦积淤不散。
此时思圆只觉脸上胀痛不已,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了,不由暗中叫苦:怕是离着破相亦不远矣啊!如此一来虽不怕追查,却也不好见人哪!思至此,她忙揣紧账册匆匆踏出太白楼,欲趁夜色未尽之际赶往福安街。
要说这福安街,思圆倒是知晓,皆因此处住的非是一般人家,朝中的高官显贵,文臣武将多在此安家落户,那凌飞的将军府更是就在街的西面。因而她便自街的东头开始一直摸到西边,路上不着痕迹地避过了几路人马,待来至肖府大门外时天已大晓。
说来甚奇,这肖府门墙高大幽深,气势恢张,可却是单门独院偏安西北一隅。门外柳荫低垂,鲜少车马往来,行人若不是刻意到此亦不会经往。
思圆驻足门前细看了一阵,牌匾上刻的大字虽历经风雨稍显颓旧,但确是“肖府”二字。待上前扣门,不应;再扣,半晌大门方开出一条间隙,只见一黄衣小儿睡眼半睁走上前来。
小童:何人在此?所为何事?
看这稚子不过五六岁光景,一脸被扰了好梦的不耐。
杜思圆:小人受太白楼掌柜之托前来,请问你家管事可在府中?
她对着小童拱手施礼道。
小童:太白楼……?
眼珠子一转。
小童:可是有好吃好玩儿的?
再转。
杜思圆:这个么……倒是有好酒。
思圆看他两眼这么一转,再见着那么一问就明白了打的什么坏主意,只得避重就轻答道。说的也确是实话,太白楼嘛,本来就是一酒楼。
小童:哼!休得欺我,有好酒又怎会没好吃的?
这童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点,越发的不依不饶。
思圆暗道这小子反应倒是快,可这副占着大门讨要好处的蛮横相实令人十分无奈,恐怕这买路钱不留还真不行了。
也罢!思至此她翻了翻衣袖,又摸了把衣角,却愣是没找出一文钱来。不得已思圆只好从怀内掏出枚通体红润,隐雕龙纹的玉件,想了想,再叹口气,左手平伸托予那稚子观瞧。
杜思圆:还请府内管事先生一见,甚急,在此先谢过了。
要说那小儿本是两眼望天不理不睬,此时一见思圆递来的玉饰却是双眼放光,伸手欲夺。
杜思圆:请人。
思圆手一翻,收起玉件,微微笑道。
小童:给了再请。
所取不得,他气道。
杜思圆:请来就给。
小童:给了就请。
杜思圆:……
这到底是谁家的娃?怎生如此顽劣?果真是无语问苍天啊!思圆听闻这垂髫稚子一口一个给,早就汗颜不已,头痛十分。
杜思圆:罢了,去罢!
不欲再与之耽搁,手掌松开便随那童儿去了。
不过盏茶便见到门内又兀自出来一青衣老者,观其衣着约是府上的老仆,思圆如获至宝急忙迎上。
杜思圆:这位老丈请了。
她打躬作揖好不殷勤。
老仆:啊,请了。
还礼道。
杜思圆:小的受太白楼掌柜之托,欲见贵府的管事先生。
老仆:原来如此,常叔在书房内,随我来便是。
听说原委后,老者转身入内。
思圆跟在老仆身后进了府门,暗暗犯疑:怎的这般轻易,方才还费了好一番周折啊?她满腹迷惑,加之惭于见人,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脚底,随着来至一月洞门前。途中的草木雅致,山石精巧,水榭玲珑皆无暇顾及。
老仆:前面便是书房,你在此处稍待。
说完便欲转身,却被思圆唤住了。
杜思圆:敢问老人家,方才我见一黄衣稚子,可是府里的门僮?
老仆:说来惭愧,那是老汉我的孙儿。小哥初来可能不知,我这孙儿平日顽劣不堪,好欺生人,常趁我不备胡闹生事。唉,都怪老汉教子无方啊!
他说着大摇其头,语带无奈。
老仆:若是有得罪小哥的地方就不要与他孩童家一般见识了,哈哈哈!
杜思圆:不敢不敢。
哼!不敢就怪事了!孙不教爷之过,孙坑钱爷之祸!这坑银子都坑到我头上了,待此处事完后便替你管教一番!思圆暗暗恨道,直把一口白牙咬碎。
若说只是一般的银钱,她亦不会如此耿耿于怀,只因这红玉雕成的束发上可是刻着隐隐云龙纹,若不细察便会误以为是螭纹。玉雕龙纹却不是一般商贾人家许用的,若非天潢贵胄而擅用乃是重罪。所以此物一旦被有心人觑得那是难保不泄露行踪。
书房内极是静谧,壁上悬着一幅花鸟,一张山石,下面设有八仙桌案,供人休憩。
绕过一屏风竹图的香檀,来到里间,只见长榻上安坐一长者,观之年约四十又多,一袭天青色五福团花锦缎长衫,上身外着轻罗短褂,襟口用金丝绣了回字纹,足蹬一双乌青长靴,手捧书卷正在细细研读。闻得人声,他放下书册看向来人。
“可是太白楼送来的账本?”
他不曾见过来人,便出声问道。
杜思圆:正是。小人水七,奉太白楼掌柜之命将账册交与肖府管家。
“如此老朽便是这肖府的管事常仲,你只消呈给我就是了。”
他气定神闲说道,然后双手接过思圆掏出的账册。
常仲:却为何是你一人前来?
随手翻过几页又放下,他自端起了一旁早已摆上的茶碗。
杜思圆:啊,这几日太白楼内甚是忙碌,老掌柜又走不开,他见着小的腿脚勤快,便着我来走这一趟。
实在无颜提及太白楼被她领头搅成了碎末残渣,众家伙计身上开花。就是那羽林军奉命搜查也皆是由自家而起,老掌柜不清楚内情还一把拉住她道谢,实在是愧疚难安哪!
一边想着,不觉嘴涩心苦,前因不敢说,只得把后果言明,此乃杜氏中庸之法也。其实杜思圆就是那罪中魁,祸之首,引燃城门的星星之火亦不为过也。
常仲:原是这个因由。既已送达,你也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