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季泠三人入了黄州城。酒楼饭馆向来是信息最通达的地方,黄州城中的来享楼便是黄州消息集散处。
虽已入夜,来享楼中仍旧热闹非凡,雕梁画栋,香气弥漫,饮酒作乐,吟诗听曲,好不惬意。自三人她们进入来享楼、向伙计的问房开始,阁楼之中的人便起了兴趣。
楼里人多眼杂,季泠三人平头男子装扮,倒未如何引人注意,只依例付了房钱,就由伙计带去厢房处。
来享楼上最为隐蔽的阁楼里,帷帐层层,窗边的贵妃榻上斜倚着一人,凭借高地将全楼动静尽收眼底。涂着大红蔻丹的柔肤玉手中把玩着一柄蝶恋花烙画镂空檀香扇,不过是随意一瞥,却意外瞧见了熟人。
一侧的侍女瞧见,她们的东家微微支起身来,抬手轻轻一挥,合起了檀香扇,带过一股安神静气的幽香。她用扇柄轻轻撩开花罗纱帘,注意着下面几人的一举一动。而后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副期盼已久的神情。
季泠只能在黄州停留两日,她需要速战速决。进了厢房,旋即开始和林微、何咨宁商议两日安排。
第二天清早,三人还未出门之时,却听见了敲门声。三人面面相觑,当即谨慎起来。
林微站在门侧,询问来人,伙计应声,送来了三盅鸽子蛋炖雪蛤。
季泠屏气沉思:“这东西可不便宜,谁点的?”
伙计始终未曾抬头,将木盘置于圆桌上,低头回答:“咱大东家请三位客官一尝。”随后便识趣告退。
“东家?我们在黄州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认识什么人,东家怎么会送东西呢?”林微纳闷,正欲转身关门之际,却听见一声抱怨传来。
“谁说人生地不熟的?”这缕声音婉转娇嗔,让闻者抓心挠肝。
何咨宁略带差异,转头与季泠相视一笑,按捺住激动,等着那人出现。
层层雕花罩后,三人先见着一身昌荣色凤凰花纹竖领大襟长衣,款款莲步之上是赪紫织金妆花纱马面裙。廊边的侍女撩开帘子,那位风姿绰约的大东家终于是现了真容。
梳着牡丹髻,戴着一套嵌碧玺、紫水晶和红宝石的金头面,凤眼绛唇,楼饮晴袅袅而来。
“饮晴!”等她出现,季泠率先出声,“你怎么在这儿?你是东家?”
楼饮晴含笑点头,走进厢房,示意身后侍女关上门。
楼饮晴毫不客气地在宝瓶形莲花纹挺柱圆桌边坐下,颐指气使地嚷道:“快来将我的雪蛤吃了呀!可贵了!”
三人笑了,连忙坐下端起她的雪蛤:“真是托了你的福,平日里我们哪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啊!”
季泠舀了一勺,入口后泛起甜味。
何咨宁只惦记正事,直接开口:“这来享楼是你的?这么大的排场,你在黄州府怕是还有别的资产吧?”
楼饮晴得意地昂起头:“那可不是!别说黄州府了,整个湖广,连带着边上的南直隶,我都有不少产业。”
楼饮晴实在是个做生意的奇才,她为人爽快,美艳无双,看着行事不着调,却擅长把握人心。漂亮的脸蛋,不错的身手,豪爽的气概,风趣的性格,洒脱的心态,她的通神本领都铸就她行商天下的本事。
湖广航线密布,河流众多,农业发达,又是天下重要粮仓,她带着在南直隶挣得的丰厚家产又来到了湖广,短短一年半,酒楼、茶舍、香料、丝绸、茶叶、木材、首饰、商行尽收囊中,她的招牌在湖广打得无比响亮。
季泠一听,眼睛一亮,行商坐贾,楼饮晴这样的人,消息灵通不说,人脉也广,有她在湖广,季泠想要获得第一手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她们三人立刻和楼饮晴说明了来意,并把季泠如今任职于户部湖广司的事情也如实告知。
楼饮晴当即来了兴趣,却非要故意调皮,拿腔作调起来:“当时我就知道,你这小女子不一般呐!如今你胆子都大到直接装作男人,和那群心眼子比蜻蜓还多的老狐狸共事。你说,这要是让我捅出去了,你该如何呢?”说罢,昂起了头,斜睨了季泠一眼。
季泠就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做事爽利,嘴上却半点不饶人,等过足了嘴瘾才肯收心。
“姑奶奶,所以今日我便要求到你的地界上来了。眼下可不是立刻投诚了?您这样眼明心亮的大美人儿,湖广手眼通天,动动手帮我一把,积德深厚呀!”
楼饮晴见她那刻意的矫情样儿,冷不丁地寒毛直竖,果然下一刻就拍了季泠一把,叫她正经些。
“我的意思是,京城与湖广距离甚远,若没有朝廷下命派遣,我是没法儿来的。可若是朝廷派遣,势必不止我一人前来,一概言行皆会被审视控制。
此番我们从公主那儿得了路牒,虽然名义上是探访友人,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京城无人知晓。即使是快马加鞭,我们也只能在此停留不足两日,必然无法事事皆全。
你在湖广势力遍布,手底下人也多,耳目通达。若是户部管辖的事务有什么纰漏的,你及时来信告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楼饮晴也知道,她这样做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如果户部中人知道了她此举,难免猜忌,擅自离京若要追究起来,也是一桩麻烦事。
可如果她不来,哪日他们动了手脚害了她,她也只能坐以待毙。
一想到闫有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季泠就头疼。
湖广司兼掌国子监,教坊司,在京茂陵等八卫及兴都留守司之俸饷。闫有德将兴都留守司交由她负责,可地方呈上来的名册与闫有德给她却对不上,平白多出几个吃空饷的人挂了名,她上下奔波许久,发现多出来的那几人早就不在人世了,饷银也不知是流入谁的囊中。
她恭敬地请教闫有德,却只得了一个办事不力的训斥,还寻了个由头将她的俸禄克扣了。季泠别无他法,只好冲进吏部,调来兴都留守司名册,以此证明此事是闫有德的过失。如此一来,闫有德更是看她不顺眼了。
经此一事,季泠终于明白祝扶春说的消息灵通有多重要,在这样的地方,既需长目,又需飞耳,更兼树明。千里之外,隐微之中,皆应洞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