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中堂位于三进院正厅,是左丞相季清阁和夫人妧蕊章的起居之处。
门侍掀起竹帘,静堂进门时,一家四口已端坐堂中,家仆仍在上菜。她见哥哥季阳也在,高兴叫道:“哥,你回来啦!”
“是呀”,季阳爽朗道,拉开身侧圆凳,招呼妹妹:“过来坐。”
这季阳与静堂乃孪生兄妹,同胎所生,只因男胎先落地,便以兄妹相称。
月前他受朝廷委命,跟随大将军左棠前往北疆平定余孽,今日才归来。静堂打量他:“黑了好些!”
季阳自幼时起便格外好武,受前大将军左寅初喜爱,自十岁起便带在自己的军营中教养。
年岁渐长,季阳既于军中熟读兵法,又有父亲在文墨上教诲,气质品格便与军中粗人不同,颇是儒雅清朗,潇洒不羁,一双美目含着少郎情韵。
静堂与兄长自幼交好,此刻只叽叽喳喳说着许多话,未曾觉察今日气氛似是有些压抑,直到两人语罢,才察觉父母和长姐端坐一旁,皆未动筷说话。
她突然有些紧张,心中疑虑自己今日之事已经暴露,神情凝滞地问:“怎...怎么了?”
静言低头,暗暗长吸了一口气,侍女进来:“老爷夫人,林娘子阁中可要唤来一同用膳?”
季清阁不语,只微微侧眼打量妻子神色,面上不露喜怒,说道:“不必了,去告诉一声,请她们自便。”
“是”,那丫鬟退下,门外又顺次进来五个家仆,伺候着五人漱口吃茶,半晌方退了出去。
堂内不留外人,只听季清阁道:“都吃吧。”
兄妹三人互看一眼,见父母都动了筷,才各自默默吃起来。
“颜颜”,季清阁边吃边问,“今日怎地那么久叫不来?”
静堂心中一紧,低声道:“和丫头们在院中玩儿呢,下雨太滑,一时没注意摔了,整理好了才过来。”
母亲闻言,忙关切她:“摔哪了,可严重?快让我看看。”
“不妨事不妨事”,季静堂嘴里含着饭菜,声音有些囫囵,“只破了衣裳,半点儿皮没破,母亲不用看了。”
“那怎么行”,妧氏放下碗筷就要过来查看,吓得静堂慌忙用眼神向姐姐求助。
静言劝道:“母亲,一家子人吃饭呢。晚上回去我与颜颜看,您可放心了。”
妧氏闻言这才作罢,向静言道:“有两盒花溪粉,是你兄弟从北疆带回来的,可用作消肿,平日也可用涂脂匀敷在脸上,你带两盒回去,也与你妹妹用上。”
“是,谢过母亲。”
静堂见父母对自己并无疑虑,但一家人仍是默默无语地吃饭,心中陡然烦闷,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家子人都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无人应答。
静堂皱眉:“哥!”,见季阳不语,又转头问静言:“姐姐!”
静言略略思忖,放下碗筷:“颜颜,我要去宫中了。”
“什么意思”,她只觉这话奇怪,还未及多想就脱口问:“你去宫中干嘛?”
静言面色难看,像是犯了大错被妹妹质问,垂手而坐,不再说话。
不知怎地,静堂猛然想起晌午梅若说父母和姐姐在议亲事,心中陡然生出一个不妙的想法。
她站起来,不知对谁说话,压抑着气道:“说明白,把话给我说明白。”
“好了颜颜”,季清阁制止,欲再说些什么,妧氏打断他:“昔昔要入凤仪殿做陛下的嫔妃,内宫已经知晓,诏令不日就会传到家里。颜颜,你无需这般气盛,就是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安心了?”
“我安心?”,静堂愈发生气,“我安什么心?不是,这为什么呀?陛下在营中是看着姐姐长大的,他是姐姐的长辈,怎么能这么做! ”
季清阁放下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静堂看向静言,一阵后坐下来,拉着姐姐的手,问她:“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了瞒着我,所以昨夜才同我说这么多话,对不对?”
“颜颜......”,静言亦是无奈。
她把姐姐的手一甩,又站起来,悲愤说道:“我们家是开国功臣,父亲两朝元老,德高望重。朝廷中事,就算皇上有意,我不相信父亲连一言半语都不可分辨!他会强迫姐姐嫁给他吗?父亲!他与你年岁相仿,与皇后情深的美名传得十里八里,让姐姐去当他的后宫,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静堂边说边哭起来,肩膀不停地抖动:“皇宫是怎样的地方,姐姐不知道,父亲还能不知道吗”,她收起眼泪,神情突然变得坚毅:“还是说,您有什么把柄在皇帝手上?”
季清阁闻言没有过多责怪,只放下碗筷,把头偏向一边,不去看女儿的眼睛。
“颜颜”,静言站起来,“你别这样,这事不怨任何人,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愿意?你为什么愿意?你才十八岁,你凭什么愿意! ”
“不凭什么,是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就当姐姐愿意为了自己,也愿意为了季家挣一个好前途,你就当 ”,她也有些泪目,无奈叹一口气:“就当姐姐是个俗不可耐之人,过怕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哪怕寻一个金屋子把自己锁在那里,也好过前程未定,将来在外头飘摇。”
静堂侧目含泪看着静言,眼睛越来越红,摇了摇头,从中堂跑了出去。
中堂内,静言站着,默默不说话好久。半晌,她对父母道:“父亲,母亲,女儿先回去了。”
妧氏点点头,温言:“去吧,晚上早些休息。”
“是”,静言涵身作福,缓缓朝后退几步,到了门前才转身出去。
待姐姐出去,季阳方问父亲:“父亲当真不可再与陛下推辞?我听说右丞相家女眷,还有左将军家都巴望着入宫,父亲纵是与右丞不好,何不把此事说与左将军听,或者倒可以是一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