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见清完全僵住了。可以?陆予明说……可以?他是在回答逸尘的提议?还是在回答……自己无声的抗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让贺见清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被动地、僵硬地迎着那道目光,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蝴蝶。
“太好了!” 逸尘没察觉到两人之间无声的暗流涌动,只当陆予明是答应了,立刻喜笑颜开,“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交表!” 他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座位。
“哇哦,陆大神居然答应了?稀奇!” 何阳吹了声口哨,撞了撞宋凛的腰,“看来咱们这屋有戏看了。”
宋凛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陆予明落在贺见清脸上的视线,又扫过贺见清死死攥着桌肚边缘、指节发白的手,眼神若有所思。他什么也没说,拉着还想八卦的何阳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贺见清和陆予明。
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终于从贺见清脸上移开。陆予明低下头,拿起笔,开始在报名表上填写信息。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流畅而稳定,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那声“可以”从未发生。
贺见清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耳根的热度久久不退。陆予明那声“可以”,和他刚才看过来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感知里。那是什么意思?是同意和这群人同住?还是……在告诉他,这个决定里,有他贺见清的位置?一个无法拒绝的位置?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清晰得可怕的念头钻了出来:陆予明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自己刚才涂药的动作,看到了那道新鲜的抓痕。所以……那句“可以”,是不是也包含了某种……冰冷的默许?默许他在那个六人间的牢笼里,继续他隐秘的、不被理解的痛苦?
一股强烈的羞耻和无处可逃的绝望感攫住了他。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宽大的校服袖子像一层脆弱的保护壳。袖口内侧,似乎还残留着药膏微凉的气息,此刻却像讽刺的标记。
他感觉到旁边陆予明站起身,大概是去交报名表了。沉稳的脚步声经过他的座位,没有丝毫停顿。空气里,那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极淡的墨水和纸张气息,随着陆予明的离开而渐渐消散。
贺见清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他藏在袖口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手腕上那道伤痕。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红肿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感,这痛感竟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清明。
六人间。陆予明。宋凛。何阳。逸尘。还有……他自己。
一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组合。
他抬起头,灰色的眼眸透过凌乱的黑发,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训练基地……那个地方,会有能让他躲藏的角落吗?会有……能让那只叫“明清”的猫安心舔舐伤口的阴影吗?
他不知道。
但他口袋里的那管药膏,冰冷而坚硬地贴着他的皮肤,像一枚沉默的徽章,也像一个无法摆脱的、来自陆予明的冰冷烙印。这烙印在宣告:无论他逃到哪里,有些东西,比如疼痛,比如陆予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都将如影随形。而这场名为“军训”的集体放逐,才刚刚开始。